第十六章:夜见黄泉(二十)

    第十六章:夜见黄泉(二十) (第3/3页)

看到不远处的邪主在吐血,面色如纸的她绵软倒在璋君怀中,竭力睁眼却渐渐不甘地合上了纤长的睫。璋君满脸压抑的恨意,至少在现在,多一刻也好,他不想让大家知道邪主已经亡逝!

    黑水姬却看到了,她从火焰中踉跄走出,尖锐的笑声充满快意。

    贺岩枋握紧了拳,而笙则轻抚邪主至死都没有解除的纹印,摇晃着坐起来:“……有什么可笑的吗?”

    出口是邪主平静的声音,已经恍惚的黑水姬骤然一僵。

    最后的演化,笙站了起来,以邪主的容貌傲然注视黑水姬!

    精细至极的幻术终究派上了用场,笙连气息和纹印都完全化成了邪主的样子!黑水姬难以置信地注视他,眼神惊恐:“不,你不是……”

    “我是谁?”笙翘起嘴角,伸手时百花飘飞,美丽盛大到极致,“你终究是低估了我们,黑水姬……”

    应和着笙的谎言,兵仪他们也笑了起来。残酷声音彼此交织,将黑水姬最后的自信也粉碎殆尽!

    然后贺岩枋抬手,砂砾化成的银枪贯穿了黑水姬的心胸。

    刺耳的哭号充斥耳膜,耗尽力量的贺岩枋只能直视天空。一城的杀伐与悲号血雨般黏稠无尽,遮蔽了视野的红与刺痛魂魄的哭让他无法辨识事态,最后不想让汞滴到眼睛,他无力地闭眼。

    腥风血雨中奔涌的魔气与花海百般碰撞,灵魂能感觉到那至纯的邪恶确实一点点地被化解,血与尸骸的气味渐渐被花香掩盖。

    耳际多了昆山玉碎的声音,他知道那是璋君命终的时刻了。兽王鼎会吞噬献祭者的魂魄,而献祭者的肉身则会被献祭者本身最擅长的法术毁灭殆尽。

    不去看璋君化为碧玉然后破碎的终末,不想听见兵仪的百万兵器贯穿血肉反噬她自身,竭力闭紧了双眼是不想让粉碎胧光的风媒之花的光辉透入眼帘……没有谁的死应该观赏。

    “黑水姬……”笙用邪主的声音吃力说着,声音渐渐低微却至死不减傲气,“恐惧吧,在亡殁之时就已连接新的生命,我们会化作火焰、化为微风、化为尘屑……然后落地生根、繁衍不息,将你一次次拖回地府最底层,永无止尽……以后的黄泉之旅……请多指教了……”

    “不!”被至深的执念缠缚,黑水姬嘶声号泣。

    “哈哈哈……”明明已经被刀山剑阵扎刺得失去人形,兵仪还在微弱地大笑,“神军的蝼蚁们,很不甘心吧,最后平息了灾祸的竟然是阎楹九凶……我们杀入战阵只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啊……你们这些连血祭都没资格的废物……江山留给你们抢夺了,要是最后还是搞不出繁荣盛世的话……就将你们咒杀哦渣滓……”

    九鼎的咆哮、泼面的汞雨和厮斗的爆风已经止息,冰冷水滴冲刷着水银,雨花绽放的声音几乎掩盖了黑水姬游丝般的啜泣。百万繁花在雨中散落,几乎要将他埋没。

    美人之死犹如落花,灿烂到极致也凋落得盛大,转瞬消逝徒留哀伤。他苦笑,冷雨从他的眼角流下,他也不知道那是否混着泪水。

    在隆隆巨响中他睁眼,奄奄一息的天道宫华贵散尽,也追随着主人倾塌。遮蔽天空的巨影崩塌殆尽,终于显露的遥远东方透出一丝微光,应和着零星燃烧的无色火焰,让静静插在废墟中的薄红、青花沉想以及银枪微微显露轮廓。

    雨中寂静燃烧的银之火焰缓缓啃噬着残垣上颤抖攀爬的凌霄花,也缓缓迎接、点燃漫天落下的银桂、禾雀、木槿、山茶……

    “放心吧……已经可以了,沉眠吧,植造之邪主……”轻轻触碰那颤摇的凌霄花,他低语。

    似是残留知觉,凌霄花终于顺从地燃烧起来,祲润林染化成的花海连同那联结全城的巨大纹印,尽数解除。

    百色的花瓣融入了天色,盛大的毁灭之后,徒留虚无。

    贺岩枋竭力牵起笑的弧度,破损的手紧抓见证战斗的枯萎落花与染血焦土,试图感受血祭者与恋人残留的痕迹,然而他的手里没有温度。

    但确实存在着,也会一直存在着,那不会泯灭的心魂积淀在每一寸死灰里,会化为百花、化为烈火、化为青烟与微风,到最后化为新的心魂,至死无休地传承,无论多少次都会倾尽心魂战胜外敌的群龙之心。

    “放心吧,我们会战斗下去,直到终末……”

    ——·——

    尾声:

    黄巢军收复了长安。

    在大慈恩寺塔顶上静观残损帝都的崭新黎明,佩特拉无言。

    “佩君。”温和声音在身后响起,佩特拉回头。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来者是笙。几日不见,贺岩枋的身影也变得瘦削,穿着白衫显得有点落寞。也许是在战斗中头发被邪物的污血沾染,他剪短了漆发,迎风轻扬的柔顺短发和笙竟然也三分相像。不过风变大时佩特拉看到了他背后松散编着的麻花辫,与胧光一样。

    “贺参谋……”

    “不,再也不是参谋了,瞒着上界做了那么多小动作,连庶民都当不成了,”贺岩枋苦笑着坐下,轻轻拨弄瓦间新长出的纤弱花苗,“参与战斗的诸位都降职了,泰山那边……如果明音还活着的话,被挖出来后也得降职成下白泽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佩特拉问他。

    他眺望远方:“继续战斗。黑水姬还有残党,无论追到哪里我都会杀下去……啊,听说黑水姬和你的母亲有盟约?”

    “是啊,《天水禁言录》。黑水姬的残党说不定会逃到白世。”

    贺岩枋温柔地抚摸花苗嫩绿的子叶:“你准备回去了吗?”

    “嗯,师傅不在了,笙也不在了……”佩特拉眼里的悲伤如坚冰无法化开,“留下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用我在这里学到的一切对抗母亲,带着美好回忆活下去,连同师傅和笙的那份……”

    “可以的话,请让我同行。”

    “诶?”佩特拉望向贺岩枋,后者笑得清淡,漆黑眼瞳依然毫无动摇地容纳整个残酷世界。

    “因为黑水姬的残党也有可能去白世,不是吗?而且……我想暂时逃离这片江山。”贺岩枋的发被风吹动,被风声撩散的声音透着寂寥。

    “谢谢你,前辈。”佩特拉微微一笑,最后望一眼残损的帝都。

    “那么,我要走了,笙。”他伸出手来,幽蓝的魔法尘屑如花瓣飘飞满空,纯粹干净的颜色就像他从白世带来的琉璃苣,“战死者的历史只能任由生者书写,他们也许会发掘出你苦心隐匿的过去,也许会将所有咒骂加到你的头上,但这一切都无所谓,就算承诺会帮我平定白世却自私地毁约,我也原谅你了。在我的记忆里,你永远是最高贵的白,我唯一的挚友,远野笙……”

    初生的日轮将城市与他们温柔涂染在瑰丽丹色中,受苦受难的城市缓缓醒转。****的漫漫长雨终于迎来终结,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日出东方的灿烂与幸福。那积淀在每一寸土地的生机正慢慢勃发,无论经过多少次毁灭都顽强回生着。

    “下一场战斗在哪里呢……”在飘飞的幽蓝尘屑中站起,贺岩枋微笑,“以后请多指教,佩君。”

    “嗯,接下来的地狱之行,也请多指教了。”佩特拉向贺岩枋伸出手来。

    他们静立了片刻,离开了风声飒飒的檐顶。瓦间从凄绝战斗中长出的纤弱花苗微微颤动,在那盛大得恍若幻梦的日出中,以美丽的生存之姿祝福着,他们背对那温柔丹色离去的身影。

    夜见黄泉·终

    ——·——背景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唐军一度攻入长安,黄巢军“贼露宿霸上,调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什八九。”(《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四》),这一次黄巢恨城民协助官军,于是纵兵屠杀,血流成河,谓之“洗城”。

    ——·——注释

    (注一)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这是古代挽歌辞《薤露》,而邪主回应的“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则是《蒿里》,两篇本为一文。译文是“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来?“蒿里”是谁家的天下(蒿里在泰山下。迷信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归于蒿里),人活着的时候绝无平等可言,死后就彼此彼此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鬼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一旦他叫你去,你想稍稍踟蹰一下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