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八十五章 霹雳(十二)

    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八十五章 霹雳(十二) (第2/3页)

…………求圣人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王黼,诛童贯,诛朱缅,诛萧言!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

    这数万军健,冒万死陈情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垂纳!”

    一片安静当中,所有人都听着陈五婆慷慨激昂的将这番话说完。接着陈五婆就翻身下马,大礼参拜于地。

    万千军汉同时俯身,行礼下去。接着就振臂大呼:“圣人内禅,东宫接位!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萧言!”

    火把上猎猎燃动的火苗,在这一刻,都被这乱军吼出的语句惊得四下乱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遭民居瓦舍,这个时侯窗户都不知不觉的被完全推开,无数人探出身影来。不管是商贩还是瓦舍女伎,或者就是贩浆之辈。都跟着这上万军汉一起向着赵佶所在的宅院高呼。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多少人心都牵动了!

    赵佶荒唐了这么些年,以前还靠着父祖积蓄勉力支撑。随着老本花用干净,自然就对民间下手。税赋日重,用人日非。天下到处都生烟起火。汴梁百姓也日渐觉得负担沉重。民间扰攘,岂能对这个荒唐天子没有议论?今夜这番气氛的鼓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跟着将自家怨气发泄了出来。

    什么太子嘉王,什么奸邪清流。民间是管不了这么许多的。无非也就是个谈资罢了。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赵家人自己的天下。但民间怨愤潜伏久矣,这个时侯,就要对这个荒唐天子爆发出来!

    一时间,怨气如潮。

    在某个瓦舍当中。几名穿着绿袍的小官也挤在窗前。

    几人都是在都门任事的。以大宋官制的重床叠屋,加上现在加倍的运转不宁,人浮于事。这几个小官也不知道自家到底该做什么职事,每日里无非就是应卯之后在这花花都城里面瞎混罢了。

    汴梁居,大不易。几人官位不高,俸禄不厚。都是孤身在京。今夜花朝,干脆就聚在一起寻了一个不算多出色的瓦子饮屠苏。

    变乱突生,几人胆小,不敢出去乱撞。加上在汴梁又无家业,房舍也是典来暂住的。干脆就不理,还是窝在这瓦子里面看风色。却没想到,乱兵涌到此处,将赵佶堵在李师师的小楼中,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看着人潮如此激愤,看着身边瓦子里面的女娘茶房也挤在窗前跟着乱军大叫。其中一人谓然长叹:“圣人即位,这些年下来,居然到了道路以目这一步。现今声势已起。难道真的要内禅了?”

    几名小官或者满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或者就是在用心事在揣摩今夜乱事究竟,看自家能不能在这变动当中捞到好处。当下都纷纷应和。

    “…………今夜之事,总是蹊跷。最近都门风云变幻,东宫一系,旧党之辈,已然是大获全胜。嘉王已然如丧家之犬,能不能守户,都要看人脸色了。如何就有人突然来凌迫太子,还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让其人不得不掀起这场乱事出来?”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按捺不下去了…………你算算看。自从王荆公变法,一众旧党清流,给压制了多少年了?偶尔一翻身,就给压得更厉害。今上即位,更是有元佑党人碑事,一干人连中枢的边都沾不上。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指望,还不想牢牢抓着不放?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干脆挽起袖子做一场也是正经…………再说当今这位圣人,谁不知道?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对三大王又是宠爱。谁知道什么时侯三大王又走了上风?两下一凑,干脆就不要给对手翻身的机会。豁出去做一场也罢!”

    “…………这话说得是,东宫身子不算强。金明池争标之际,曾经远远看了一眼,瘦得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也似。而圣人身子却是强健,圣寿长远得很。就是三大王,也是结实康健…………东宫能不多想想?熬不过圣人的话,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三大王。受了三大王多少年气,有机会了,自然就是想一棍子打死。加上身边旧党之辈热衷,于是就有今夜逼宫请内禅之事了…………”

    “…………这先例一开,大宋从此多事!往日定策拥立,并非罕见。却总是士大夫辈与天家共同计较。最后也都是安堵如常,现在却用武人辈操弄其间,今后这些武人辈岂不是要爬到读书人头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东宫短视,奈何奈何!”

    “…………少说这些忧国忧民的话罢,俺们都是在选海沉沦的,寄禄官都是一般从八上。既无馆职,也无贴职。每年俸禄柴炭换装伴食加起来就折一百八十贯,还有七八石米豆。钞五钱五,算着实了能有几文?米豆发下来,也有小半陈腐不能食。都说为官悠游,吾辈在这汴梁,却连家人都迎养不起!国事如此,也该刷新一下。不管是东宫还是嘉王,能将俸禄发着实了,早停的公使钱也补回来。能恢复几十年前优待士大夫的景象,管是赵家哪位坐大位,管是不是武人翻身!”

    “…………蔡京梁师成也还罢了,总要找个够份量的奸邪出来。童贯王黼朱缅已经成了死老虎,牵扯上有什么味道?那南来子也侧身其间,谁不知道他和隐相是死对头?这份奸邪名单,当真出奇…………”

    一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没什么要领。最后还是一人感叹一声:“我辈沉沦下僚,今夜只情当热闹看也罢。但不知道现今在小楼内的那位圣人,却是做如何想?今夜之事,到底如何收场?东宫那位,难道要等到三揖三让都做完,才来登场?诸位,看下去罢,这场好戏,才开锣而已!”

    ~~~~~~~~~~~~~~~~~~~~~~~~~~~~~~~~~~~~~~~~~~~~~~~~~~~~~~~~~正如这群小官所言,小楼之内,赵佶面色铁青,却又忍不住在颤抖。他都已然站不起来,之势靠在软榻之上。到了最后,浑身忍不住都颤起来,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也似。

    小楼当中,梁师成何灌连同几名内宦,都挤在赵佶卧榻之前。何灌胆色壮一些,还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缝隙冷着脸向外观望。梁师成同样也乱了方寸,低头不住踱来踱去,不住唉声叹气。

    还有几名内宦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而李师师这个时侯就彻底被所有人遗忘,她也再没有靠近赵佶身边。只是冷着一张玉容,悄立在角落。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这个男人,让她将赵佶于今夜留在此处。她无怨无悔的做了,并不指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原来以为无非是他现在处境艰难,还想借着她再走一次门路,直达于赵佶面前。

    既然心动,那么就是上辈子欠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于这个汴梁的格格不入,才让她心有所动,甚而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翻动了整个汴梁!让大宋帝君,让东宫,让嘉王,让文武百官,让大宋整个统治体系,让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卷入其中,激荡碰撞。生出了这番天大的事情!

    李师师完全不知道萧言将会如何收场,她只是看到这些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隐隐觉得快意。看到赵佶这般模样,她更是觉得快意。

    自家固然是伎家养大的,可是艳名高张之后。周旋几年,总能赎身。大宋也没有绝契的道理。李师师一直在咬牙苦忍,只等几年之后就能离开这个天底下最为富丽的樊笼。去一个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一种清贫却又干干净净的日子。

    这辈子的罪受够了,赎完了,下辈子也许会托生到好人家罢?

    可是赵佶却出现了,还看中了她。

    别人认为君王宠爱,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李师师却觉得,自家在这樊笼中的日子,从此就没了尽头!

    赵佶自以为风流蕴积,对李师师也还算温柔顾惜。不过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情分,李师师却从来都不想要。

    就算杨贵妃与唐明皇又如何,拜月许生生世世,最后还是被君王推出,缢死在马嵬坡前。而且赵佶的荒唐轻易,自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得对他归心,天下所有女子只要看中就应是他的玩物。这等人,秀外慧中的李师师如何有哪里看得入眼?

    可李师师却不得不含笑周旋,苦苦忍受。这种日子,还没有一个了结的时侯。就是赵佶宠衰,自家又能向何处去?君王曾经的玩物,自然就是权势次一等之辈眼中的奇物,巴不得能接手亵玩一番。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此般饿狼,就等着赵佶宠衰之后一窝蜂的扑上来!

    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日子当中,却有这么一个挟北地风霜而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奇男子。一下就触到她的心底,答应带她离开这个金鸟笼!

    李师师原来以为不过是奢望,不过是她一点可笑的痴想。现在却没想到,这个男儿,却真的翻动了这个庞大的汴梁城,无畏的迎上了这庞大的皇权。无畏的对上了整个大宋!

    这个天,似乎真的要被他翻转过来了!

    外间呼喊声如潮,室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惶到了万分的模样,往日的威风权势,往日能将所有人命运摆布在手中那种自信,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比起常人还要加倍的不堪。只有那个曾为武将的何灌还撑持住一点气度。

    李师师悄立角落,却忍不住想笑。

    在这一刻,她加倍的想着那个略带憔悴,却目光明亮坚韧的英挺男子。

    姓萧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又在哪里?你什么时侯来,将我从这里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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