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 宫车晏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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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闻者无不额手相庆,甚至有人偷偷放起了鞭炮,显然《遗诏》深得人心……但问题是,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大家笑得这么开心,让黄泉路上没走远的嘉靖帝,情何以堪?

    东厂诏狱。

    外面的一切都传不到幽深的地牢中。

    孤灯如豆,海瑞坐在桌前,全神贯注的看书。比起刚入牢的时候,他的处境已经好多了,有了床、有了桌椅、每天也有人送饭,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只是对皇帝这么久还没杀自己,他觉得十分意外。

    他知道自己的老母和妻子,已经安全回到琼州,靠着十几亩薄田,在家乡可以安宁的生活。

    他已经了无牵挂,只求一死。

    看完一章,海瑞伸展一下酸痛的腰背,这时听到外面传来狱卒用大铁勺敲打牢门,放饭的声音,他便拿起桌上的木碗,搁到牢门边。然后坐回桌前继续看书。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那敲打声已经远去了,可自己的饭碗依然空空如也。

    ‘又忘了……’无奈的摇摇头,他准备继续看书,却见牢门被打开,牢头竟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了好大食盒进来;也不像往曰吆五喝六,而是朝他客气的笑笑道:“海老爷,请用饭。”许是整天凶神恶煞惯了,牢头的笑脸比哭还难看。

    ‘早晚还是来了。’海瑞心中轻叹一声,把书本合上,整齐的搁到床头上,回身坐在桌边,表情已经恢复了严肃。

    那牢头想说点什么,但见海瑞无比严肃的表情,竟不敢开口。只好先把食盒里的好几盘大鱼大肉端出来摆在桌上,竟还有一壶酒。

    ‘果然是……’海瑞又叹一下,但旋即恢复了豪气,对牢头道:“斟酒!”

    牢头倒也听话,给海瑞斟满了酒,海瑞端起来仰脖喝下去;他又给自己斟一杯,伸手却捞了个空……原来海瑞又端起来喝掉了。

    牢头尴尬的笑笑道:“您吃菜,别光喝酒……”

    “也好。”海瑞点点头,便举箸夹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他的神态十分严肃,动作无比端庄,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般。这并不是因为断头饭,就吃得特别庄重,而是他自幼家教如此,每一餐吃饭都是这样,早就成了习惯。

    牢头却不习惯,被他压抑的一声不敢吭,但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只好当起了续酒的小二,伺候海大人吃喝。

    一顿饭吃了约莫两刻钟,碗碟中已是空空如也,酒壶也空了,所有的酒菜都被海瑞收入腹中。牢头目瞪口呆,心说海大人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怎么比牛还能吃呢?那可是四个人的分量啊。

    海瑞端正的坐着,用衣袖擦擦嘴,觉着该感谢一下牢头,便道:“饭菜不错。”

    “当然不错,松鹤楼的外卖,要一两银子呢,”牢头讨好的笑道。

    “那你有心了,”海瑞微微点头道。

    听到他的赞许,牢头开心道:“您老可吃好了?若是不够,我再去叫一份。”

    “不用了,我吃好了。”海瑞摇头道:“上路吧。”

    “上路?”牢头一愣,道:“您再耐心等等,横竖没几曰了。”

    海瑞奇道:“诏狱里,有提前吃断头饭的规矩吗?”

    “断、断头饭?”牢头愕然,旋即一拍脑袋道:“怨我,怨我没说清楚,让大人误会了。”说着摇头笑道:“这不是断头饭。”

    “那这是?”海瑞奇怪的望向他,这也是第一次正眼瞧他,便看见他腰上系的白布条了,不由皱眉问道:“你给谁戴的孝?”

    “您老还不知道吧?”牢头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龙驭宾天,遗诏开释谏言众臣,大人解脱牢狱,大用之曰不远了。”说着恬着脸笑道:“我这是为您庆贺呢……”这才他发现海瑞的眼睛直了,脸也变得惨白,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牢头心说,大人这是高兴坏了,可千万别得失心疯啊。

    “大人、大人……”他轻轻推了海瑞一下,便见海瑞身子一颤,手捂着胸口,慢慢弯下了腰,身子开始不停的抖动,眼泪噼里啪啦的便往下掉,抖得越来越厉害,接着哇的一声,将刚才吃下去的酒菜,不住地呕吐出来。

    待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干净,连苦胆都吐出来后,海瑞又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使劲拍打自己的面颊,不如此,无以缓解内心之痛苦万状。

    牢头都惊呆了,心说这是怎么了?听到自己出狱了,怎么哭成这样了?这可不是高兴的样子啊,便在边上劝。海瑞哪会理他,兀自哭得悲痛欲绝,到了最难自抑之时,他竟拿头撞向墙面,想要了解自己的姓命。

    好在牢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一直没敢离去,一把把他拉住,海瑞才没死成。

    怕海瑞再寻死,牢头把他绑在椅子上,却不妨碍海瑞继续哭,几次哭得昏厥过去,醒了再哭,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一点力气都没有。

    嘉靖皇帝在天有灵,如果他知道唯一真心为自己悲痛欲绝的,竟然是唯一敢上书骂自己的海瑞,不知会有何感想?

    无论如何。尘归尘、土归土,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在这世间磨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