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第3/3页)

红,比正常的斑枝花看起来要小一些。时维觉得有些趣味,移步走近。一面扭曲着挣扎着,一面从容不迫的向上生长着。枝干瘦弱,像皱了皮的老人的手臂,却开出了满树的花,虽然花朵同样不够瘦弱,却鲜红得耀眼。

    “老板,这幅画怎么卖?”清脆的声音在时维的身边响起,同时那幅画也被声音的主人拿走了。

    “啊,这幅啊。”老板看了看说道,“小姑娘,这画的主人希望它能有一个理解它的新主人,来,你能否说出对这画的理解?”

    “啊?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我再看看其他的。”小姑娘摇摇头,把画放回原处。

    “好。姑娘请便。”老板笑着说道。

    “你喜欢这画?”小姑娘看见画前的人随口说道。时维没有回话。

    小姑娘转身看见时维,脸色露出了微微惊吓之情。

    “公子你的打扮真奇特啊。”小姑娘笑着对时维说道。时维任旧没有说话。

    小姑娘讪讪笑了笑,“公子,你慢慢看啊,慢慢看,打扰了打扰了。”然后走了。

    “公子,您可有看着有缘的?”方才在外面小哥看见时维问道。

    “这幅,一面挣扎,一面向上生长。”时维对着斑枝花说道。

    小哥抽出画作旁边竹筒里的纸条,“公子与这画,真是有缘!”小哥笑着说道。

    “从容不迫向前,不动声色沦陷。”字条上写着。

    “既是如此有缘的人,画主人说了,就赠与公子。”小哥为时维包好画作。

    时维接过画作,还是给了银两。任凭小哥怎么说,时维不理一句。

    “公子好走。”罢了,小哥在店门口对着时维的背影说道。

    那先前的小姑娘也在门口看着时维离去的背影。她一身活泼欢快的橙色和淡黄色混合,稍稍有些圆的下巴,单纯的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公子。”小哥说道。

    一旁的小姑娘同意道,“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时维拿着画回到住处,此时晟天应是已经醒来了。

    住处院里有一颗很大的树,枝干覆盖了旁边房的三分之一。时维倚坐在树间,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夜色下的姜舟。三三两两几处灯光,不似苏陵夜里也歌舞繁华,也不似黔城夜里清丽优雅,姜舟,多得是清冷的夜。

    仿佛沉睡了很久,睁开的那一刻有些迷离。感受到手被紧紧握住,晟天侧头看到红穆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头枕在床榻上。

    身体完全没有之前的沉重和疼痛,仿佛自己年轻了很多岁,自从身体慢慢衰弱以来,很久没有这样生气旺盛,自在轻松的感受了。

    晟天用另一只手慢慢抚摸红穆的头发。他轻声说道,“穆儿,这么多年,你仿佛从没有改变。”

    红穆抬起头,眼含秋波,楚楚动人,深情地看着晟天。

    “入夜多久了?”晟天问。

    “恰在方才,太阳完全落下。”红穆握住晟天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回答道。

    两人都知道,时间,只有这一夜。

    “穆儿,陪我看看今夜的月可好?”晟天透过窗看了看天上才升起来的皎洁的白月。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房屋,月光不淡不浓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院内,洒在那颗大树上,荀氏兄妹和刹柒都在外面站着,看着两人说不出一句话。

    “都退下吧。”除了说这句话,晟天想不出其他话来面对这些一直以来陪着自己的下属。

    看见晟天,荀沫又开始眼泪汪汪的,她上前了一小步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伏在荀熙的肩上,不再看晟天。晟天对他们笑笑。三人默然的转身离去守在院外的走廊上。

    “我饿了,穆儿。”晟天说。

    “我叫人去准备。”

    “不,穆儿,我想要吃你准备的。”

    晟天在灶前生火,红穆在一旁切菜。

    “此生我已是亏欠你太多,穆儿。”晟天说道。

    红穆顿了顿,“你是亏欠我太多。”她说。

    但是她又说,“但这也是我甘愿的。”

    揭开锅盖,蒸汽腾腾,“我的丈夫是如此一个厉害的庄主,却连火也烧不好。”红穆故作嗔怪到。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晟天笑着道歉道。

    烟从厨房里生出,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是缥缈。时维看着这烟,听着时不时厨房里两人说话的声音。

    嬉笑打骂,俨然一幅寻常人家里夜间做饭的恩爱夫妇。他不是威严的庄主,她不是高贵的庄夫人。简简单单的他只是为她生火的丈夫,她只是为他炒菜的妻子。忘记了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尽情享受短暂的温情。

    这么多年来,她伴在他的身侧,他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用自己的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而现在到了自己要走的最后关头,心里想要的只是吃上一顿她亲手做的饭。

    他们做了好多,全部摆在院内的石桌上。两人席地坐下,她为他斟上一杯酒。才想起自他身体不好以来她说戒酒,他就再没有沾过一滴酒。

    “你可知,见你第一眼我便喜欢你了。”红穆把酒递给晟天,缓缓说道。

    晟天接过酒,望着一身红衣的她,道,“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

    站在现在的时光瞭望塔上,曾经的一切只要稍微拉扯一下就近现眼前。两只手交握,已是左手拉着右手的感觉。

    “你是如此敢爱的一个女子,如果不是这样的你今生我会是多么的暗淡无光。”晟天对红穆说道。

    “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红穆说,“遇见你了,喜欢了才知道这是喜欢,爱了才知道这是爱。”

    “你如此懂我,我才没有亲手放弃我自己心中的所爱。可惜的是这样的纠结我持续了太久,让你受苦了。”晟天说。

    “那你得记住今生你欠我的,过桥不要饮孟婆汤,倘若真有来世,你得为我做今生我为你做过的事,偿你今生想对我做的又未对我做的事。”红穆对他一笑,“你说可好?”

    “我答应你。”

    晟天却是满脸的愧疚和抱歉,哪里有什么来世,哪里有什么孟婆汤,奈何桥,哪里还能有你。今生欠你的,始终是就那样血淋淋的欠下了,没办法对你好了。

    大半夜的光阴就在两人回忆中慢慢消失殆尽,姜舟的夜空何处星星又亮了几颗,何处星星又暗淡了几颗,无人知晓,树上的时维凝望着天空,只知道星星的布局是变了,到底是怎么变的,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回忆太多,酸甜苦辣都在其中,树下的两人是怎样的神情时维看不清,她亦没有好奇心想看清楚,无意中听了大半夜两个传奇人物的感情回顾,心中不痛不痒。在时维自己的木屋里,看过许多描述爱情的书,有时候会疑惑那到底是什么,但这种疑惑总是三分钟热度。树下的两人,言语中都是爱意,也都是哀伤,时维倚在树上,细细听着。

    提醒时辰的梆声在远处响起。红穆在树下对晟天莞尔一笑,摄人心魄,脚尖触地,手指翘起,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一身红衣,她为他翩然起舞。她尽力跳好每一个动作,忍受着僵硬的身体的抗拒和疼痛。

    一如多年前见你,红衣烈火,唇角似起非起,那身姿曼妙映在我的眼里,也从此映在了我的心里,再没有忘记。

    一如多年前见你,浅色青衣,剑负于身侧,起剑弄舞尽显英气,尽管年华流逝,对你的爱慕自那时起却只增不减。

    这是平凡的一天。姜舟的人们在平常的时间点醒来,在平常的时间点开始早食,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开始劳作,拉开木门开始生意,摆上摊子开始买卖。

    初阳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呼之欲出。

    天空的一边开始泛亮,一边渐渐泛红,青白交接。

    束束光透过大树的枝干树叶打在时维的身上,眼皮感受到光亮,一只手揉了揉半睁开的眼睛。

    大树的庞大的交错复杂的影子投下一大片,晟天靠在红穆的肩上,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她的睫毛微微闪烁,晶莹的小颗液体在光亮的折射下像美丽的琥珀。

    “晟天,今天的日出,很美。”

    他靠在她的肩上,沉默。

    清澈的眼泪大颗大颗从美丽的眼睛里落出,她无声的看着今日的朝阳。庭院走廊里的刹柒深深的闷闷的叹了一口气,荀沫头埋进荀熙的怀里,荀熙感受到胸前一片温热的湿润,他抬头看见初阳的光亮,闷不做声。

    庭院背后的柱栏后,木寒靠着坐地上,旁边被他点住穴道不能动弹的清子,眼角不停的渗出眼泪。光亮穿过清子的眼泪,美得有点不真实。

    这就是清子一直追求的事情的真相了,尽管木寒很担心清子不能承受,但在既然现在已经拉开这件事的开始就应该让清子知道全部真相。他们自己的回忆,在没有任何人在场的真诚的回忆,比任何人的解释都令清子信服。

    她苦苦寻求的母亲早已是尸骨不存,不知散在天涯何处;她所苦苦留恋的母亲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有着普通性格的歌姬;父亲并不爱她,红穆也并不恨她。

    一直以来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全都不是真的!

    而现在自己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了,周围所有人都伤的伤,亡的亡!

    木寒心里对清子也有愧疚,他经历了清子想要知道的一切,他清楚的知道清子一路走来清子承受了多重的执念与痛苦,但他无能为力,只能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追求的都是假的。

    纵是这样。

    这不过是无数个数不清的平凡日子的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