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王----外来意识形态的中国化

    天 王----外来意识形态的中国化 (第2/3页)

反而更会被作实掉“胡人汉衣”的伪华族身份,于是借一个“李”字,把自己生拉硬扯到李耳身上,相应的也就加强了对道教的认同和资源分配;

    三来,武后佞佛,无为之甚,则自神龙以降,李家宗室们自然也会把贬佛扬道作为对武后施政的反弹之一。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使佛门弟子意识到,眼前已是一个关口,是向上提升还是向下沉沦?不容再有迟疑了。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纵观吾国宗教史,佛教虽属西来,却总能在每次佛道之争中,比道家更加迅速和精准的把握住中国特色,和以更大力度淡化掉自己的原教旨色彩,积极因应于信徒的喜好需求,真正作到了“你想要什么,我就是什么”,对自身的原始形态一点都不在乎,甚至可以为了扩大影响而把三世佛的概念放弃,转而塑造并力捧在民间有需求有声望的女观音、胖弥勒、帅韦陀和降龙伏虎等等迹近“伪基督”或至少是“伪圣徒”的中国化偶像,身段之灵活,态度之谦卑,真真让人叹服。)

    天宝元年,西域有变,大石、康居等五国围攻安西城,斯地,去国有万里之遥,在那个冷兵器时代,指望国内来军队报仇就有可能,指望援军及时赶来解围,那是完全靠不住的,要活过来,就得顶住。

    虽然部队派不过去,可总要努力啊,这时候,国内佛门尚以“密宗”为大,诸如禅宗这样完全本土的思想流派尚未出现,但,怎样投帝王所好,怎样拣便宜捞积分,这些家伙已实在是很熟练了。

    斯时的密宗之长,名为“不空”。

    一听说西域有变,不空就跑来到明皇这里,告诉说吾皇啊,您甭急,那疙瘩是好地方,是毗沙门天王的老家哇,只要您信我,让我作个法事请天王出手,绝对没问题!

    话说,不空的话也不完全是胡扯,在当时的西域,的确有传说,指于阗国(今天的和田,出好玉的地方)是毗沙门天王的故乡,历代于阗王也一直自称为毗沙门天王的后代,还有过天王现身帮着抵御匈奴的传说,他这个点子,大概就是这样琢磨出来的。

    这李隆基他也不是好骗的笨人,可摸摸脑袋想想,这事也没什么损失啊?最多向我要点钱搞搞宗教活动,钱……我都小邑犹藏万家室了,公私仓廪都那么丰实,还怕没钱么?

    结果,不空就奉皇命作了一场法事,请天王二子“独健”率神兵相助。

    为什么是二子呢,倒也有讲究,前面说过,在佛教原始形态中,毗沙门天王五子中以二、三子最有出息,但细说起来,两人分工又有不同,二太子常领天兵护其国界,三太子捧塔常随天王。倒有点象是当初李世民和李元吉的分工。

    按当时的说法,法事一作,立见“毗沙门天王第二子独健率神人二三百人于道场前立”,神兵辞别长安,当天下午即到安西解围,于是龙颜大悦,勅令天下,教诸道城楼皆置天王像供奉。

    那位说了,您这书说得倒热闹,真得假得啊?

    ……这个,我还真不敢说。

    首先,上面所说的故事确非近人所造,唐兵书《神机制敌太白阴经》中已经有了很完整的叙述,

    “经曰:古者,天子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诸侯祭其封内兴云出雨之山川神祗,出师皆祭,并所过名山大川,福及生人。神祗,《尔雅》云:「是类是禡,师祭也;既伯既祷,马祭也。」师初出,则禡军之牙门,祷马群厩。蚩尤氏造五兵,制旗鼓,师出亦祭之。其名山大川,风伯雨师并所过则祭,不过则否。”

    “毘沙门神本西胡法佛,说四天王则北方天王也。于阗城有庙身被金甲,右手持戟,左手擎塔,祗从群神殊形异状,胡人事之。往年吐蕃围于阗,夜见金人被发持戟行于城上,吐蕃众数十万悉患疮疾,莫能胜,兵又化黑鼠,咬弓弦,无不断绝;吐蕃扶病而遁,国家知其神,乃诏於边方立庙,元帅亦图其形于旗上,号曰:神旗。出居旗节之前。故军出而祭之,至今府州县多立天王庙焉!一本云:昔吐蕃围安西,北庭表奏求救,唐元宗曰:安西去京师一万二千里,须八月方到,到则无及矣。」左右请召不空三藏,令请毘沙门天王,师至,请帝执香炉,师诵真言,帝忽见甲士立前,帝问不空,不空曰:「天王遣二子独揵将兵救安西,来辞陛下。」後安西奏云:「城东北三十里云雾中,见兵人各长一丈约五六里,至酉时鸣鼓,角震三百里,停二日。康居等五国抽兵彼营中,有金鼠咬弓弩弦,器械并损,须臾,北楼天王现身。」”

    太白阴经大致成书于肃、代年间,其作者一般认为是李筌,他曾在永泰二年献上此书,其内容“记行师用兵之事,人谋筹策,攻城器械,屯田战马,营垒阵图,括囊无遗,秋毫必录”,书分十卷,其中第六卷全是祭文:计有禡牙、马文,祭蚩尤、名山大川、风伯雨师、毗沙门天王等文,其中自蚩尤以下,全是中国古信仰,只有毗沙门一个外来户。应该说,这部分内容,可以看作时唐时军中信仰的权威版本,由此可以看出,毗沙门信仰在当时的确是很有地位的。

    不过,从上面的记载来说,毗沙门的地位,又好象还是有点问题。

    上面所引的文字,是“祭文总序”,目的是说明为什么要在打仗前祭祀以上各位,但全文的四分之三都是在解说毗沙门天王的事迹,对其它人都是一带而过。

    ……这,说明,那时侯,毗沙门的地位,还是不够硬气。

    咱们看今天搞活动的,但凡没出来前主持人就可着劲的吹什么“忒有名、巨有名,可有名咧……”之类的,不用猜,八成咱们都不认识,再看电视广告,什么冰冰水水汤汤菜菜的,只要在境外跑过个小龙套,马上就会在广告上添上什么“国际巨星”的字样……倒是李XX巩X他们的广告,人从来不希罕打这几个字。

    不光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知名度这东西,它也一样啊,从这个角度来看,那时毗沙门在军中,大概也就等于什么冰冰水水在演艺圈的地位……名声是有一点了,但主要还是上头有人硬捧,要说是大家发自内心认可,怕还得过个十年再说。

    当然,这样说法或者有点刻薄,而且,不管知名度怎样,毗沙门天王毕竟还是被正式认可为军神之一了。

    但,这段记载却回答不了上面的疑问,太白阴经必竟是兵书,不是史书,而且只记述这个故事,没说故事的出处。

    那……再向后找呗。

    中唐、晚唐、五代……有这段故事记载的古书还真不少,可惜,多数都只是记录,没有出处,让我找得非常恨恨,“XX原创(扫描),转载请保留此行”……这是起码的发贴礼仪吧!?

    一直找到大宋年间,才终于找到两个懂得在贴文后面加ZT字样的好同志,一位是赞宁,作品是《大宋僧史略》,一位是庞元英,作品是《谈薮》。两人都很有道德值的附了说明:这是转贴,不是原创,欲看原文,请跳转到《毗沙门仪轨》,查阅附件……

    总算找到源头了,那就简单了,翻出原文看看不就成了么?

    不过,翻楼之前,咱们倒还可以先来查查年表:

    据《贞元释教录》,不空三藏法师为狮子国人,生于唐神龙元年。幼年出家,十四岁在婆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遇见金刚智三藏,随来中国,西元七二零年(开元八年)到洛阳,这时候,离天宝元年还有二十二年。

    再向下看,问题出来了:开元二十九年,唐玄宗诏许金刚智和弟子回国。同年金刚智病逝。不空又奉命赍送国书往狮子国。他于当年十二月(阴历)从广州出发,一年之后到达狮子国。在当地入佛牙寺拜普贤阿阇黎为师继续深造密法,回唐的时间是……天宝五年。

    天宝五年?!

    那……那个天宝元年向唐玄宗要钱作法事的家伙是谁?

    好吧,咱们去找这个什么什么仪轨来看看。

    原文是这样的:“唐天宝元戴壬午岁。大石康五国围安西城其年二月十一日有表请兵救援。圣人告一行禅师曰。和尚安西被大石康□□□□□□国围城。有表请兵。安西去京一万二千里。兵程八个月然到其安西。即无朕之。所有。一行曰陛下何不请北方毗沙门天王神兵应援。圣人云朕如何请得。一行曰唤取胡僧大广智即请得。“

    咦?怎么变成一行大师了?而且,这个胡僧大广智又是谁?

    中国唐代(或者说整个中国佛学史上),著名的大广智和尚只有一位,某人在永泰元年(765)被代宗加号大广智三藏,制授特进试鸿胪卿。某人就是……

    不空!!

    这下总算说圆了,请毗沙门天王的还是不空,只不过是他在万里之外作法……这样说,可以吗?

    很遗憾,还有一个问题,一行大师在开元十五年圆寂……就算他佛法修为再精深,一个过世十几年的人,想在天宝元年为皇帝请神,怕也不可能。

    而且,最重要的,是《毗沙门仪轨》的作者。

    ……大兴善寺三藏沙门大广智不空奉诏译

    转了一大圈,居然还是他!!

    合着,他是自己给自己作考证立传来着,其性质,和今天一些人自己开楼,然后换马甲进来顶楼的行为,正是不相上下,要说还有差别,最多也就是他顶楼时没换马甲罢了。

    其实,应该说,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自从开元十二年渴水日之战大食战败,康石诸国复归于唐之后,直到天宝九年的怛罗斯之役,西域都牢牢控制在唐帝国的手中,怎么可能爆发什么围攻安西、情况紧急的战争?这种对于西域局势的认识倒是符合安史之乱后安西兵力被抽调几空,跟中原往来都被遮断的情况下代宗年间一般人对西域的印象。

    综上,再考虑到佛门长期以来传教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善于捏造各种果报感应故事……我们可以认为,以上故事纯属不空捏造。天宝年间当并无此类敕令,自然也不可能有由此敕令引发的天王崇拜的推广传播。《毗沙门仪轨》附文成于代宗年间,此时经过安史之乱,经肃宗而代宗,对天宝初年的故事能说得清楚的人大概已经不多,因此甚得代宗崇信的不空就大胆伪造了这么一则神话。

    神话归神话,有人信就有用,就好象CNN和VOA虽然扯淡,但总归还有人愿意听他……中唐以后,在密宗诸僧的努力之下,举国上下终于掀起了一轮学习毗沙门精神、供奉毗沙门天王,进一步推动大唐王朝又好又快发展的热潮。这股热潮更被继承下来,经晚唐,历五代,直到北宋年间,天王堂或者说毗沙门天王的香火都极其旺盛,远远胜过其它三王。

    由此,我们也可以解决上面水浒传中反映出的一个小问题:天王堂作为宗教场所,为什么会由地方驻军管理、维护?因为它本来就是设置来保佑驻军的一个专用场所,一定意义上,相当于希腊人奉的胜利女神或是欧洲人带的金十字架、随军圣物之类的东东。

    上马掌军,下马管财,毗沙门天王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这是他在老家也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地位,不仅仅在四大天王当中特立拔群,甚至,在一些本土化的文字中,他的地位经已超过了从罗汉到菩萨的层层壁垒,开始被人当作佛爷一级的尊神来对待了。

    比如说,西游记的前身渊源之一,作于北宋年间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在全书开首处,猴行者初遇唐三藏后,便给了北天王一个极为高调的出场。

    “法师问曰:‘天上今日有甚事?’行者曰:‘今日北方毗沙门大梵天王水晶宫设斋。’法师曰:‘借汝威光,同往赴斋否?’”

    故且不说“设斋”这事根本不该由自己人来作,单看毗沙门天王那儿的阵势,就华丽的吓死人。

    “且见香花千座,斋果万种,鼓乐嘹喨,木鱼高挂;五百罗汉,眉垂口伴,都会宫中诸佛演法。”

    罗汉只为伺奉,诸佛率同演法,这个性质,按大唐来说,就等于是国公勋臣上坐摆酒,诸李宗室呆在下面陪笑,要在天竺这么干的话……当然,在天竺,谅毗沙门他也没这个胆。

    之后,这位北天王还考问了三藏的佛法,赐他锡杖、钵盂、隐形帽三件法宝,并许下承诺,有难之处,遥指天宫大叫‘天王’一声,当有救用。”……总之是把西游记里面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的戏份抢了个精精光不说,连本来应该是佛祖原创的法宝也变了他的人情。

    话说,这个地方的文字,仔细考究起来,其实有很多问题,最明显的一处,作者显然没搞清楚“天王”的意思,竟然自己发明出了“北方毗沙门大梵天王”这个名词。

    天王这个名字,本身确实很拉风,天上的王啊,多么NB……但印度的天,和中国的天,那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前面有说到,佛教吸收南亚原始神话后,创立“诸天”概念,共分为三界二十八天之多,各天皆有其主,以中国秦汉神话体系来比,印度的一天,最多也就等于咱们的一星野,只是整体“天界”的一小部分而已。

    (再顺便说一下,道教系统的三十三天,正是受佛教二十八天的影响而成,至于为了显示道教水平更高而强行加上五层天,那个……就没必要评论了。)

    四天王天,是三界中的最底层,是为“欲界天”的六天之一,和属于“色界天”系统的大梵天相比,级别差老鼻子了,你说毗沙门是大梵天的王,那个性质,和放着市委书记不理,尽跟公安局长去谈开发区建设的协调问题,基本上是同一层次的错误。

    更何况,就算真是大梵天王在此……他,也没资格整这么多佛菩萨来给他抬桥。

    不要说色界十八天之上还有最高层次的“无色界”四天,就色界自身里面来看,十八天划分为四,依次是一禅诸天、二禅诸天、三禅诸天和四禅诸天,其中,四禅诸天里更又细分出五净空天,大梵天只是一禅三天之三,在整个色界天里是倒数第三。和居于五净空天的诸佛比,连人家脚后跟的灰都看不到……

    当然,就大梵天王本身来说,他倒也是很有来头的,不过,那是在他失势之前。

    佛教兴起的过程中,吸收改编了大批印度教神灵,其中也包括了印度教的至高神大梵天,在传说中,他是万物的创造者,也是万魔的统领者,无所不能,NB到顶天立地……不过,被佛教收编之后,他的地位就只好大幅下降,成了一个护法神,连菩萨都没混上,也就和那些个什么顺命侯、山阳公的地位差不多,想一想那位爵封海澄公的郑克塽郑爷,他在北京,就算摆酒,难道有胆子让什么诸王贝勒或者那怕是通吃子来坐下手给他捧场?

    在这个地方呢,我的感觉是,一方面,中国与南亚间的信息交流在当时并不稀奇,在被佛教阉割过的版本传入时,原始印度教的信息也有流入,另一方面,佛教那套子原始形态,对一般百姓来说,有几个能记得住?最多也就知道那边叫“梵”,可巧,这“大梵天王”四个字,就从字面上看起来,等于说,这位爷是“梵地里最大的王”……靠,那他不指定得是释伽牟尼那个级别的啊!

    至于把毗沙门附会到大梵天王上,一方面,可能是传抄或是传唱过程中乱入,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佛教传说的进一步中国化。

    二十八天的结构对佛教理论来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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