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猛风吹倒天门山 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十三章 猛风吹倒天门山 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3/3页)
那纸上赫然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字遗吾徒花平"
完全没有去看后面的内容,为着这题目惊立当场,花平的魂,几乎要飞到天外。
字遗?字遗?!
并不是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花平的感情,却不允许他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颤声道:"师,师父!"一转身,花平就要急奔而出,只是,还未冲出门外,已为一条黑影阻住。
"你们,为何要回来?"
苍老而悲伤的语声,将他的软弱暴露无遗。
那终日嬉笑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随着天色的暗下,一种积郁而沉痛的气氛,不知不觉,竟已将这里覆盖。
"师父!"
扑的一声跪下,花平的眼泪再不能自抑,夺眶而出。
权地灵轻抚他头顶,叹道:"痴儿,痴儿,何至于斯。"
他口中开解,自己却也已忍耐不住,两行泪水早自腮上滑下。
齐飞玲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前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不能说于我们听么?"
权地灵看向他们,面色松弛,变得柔和起来,叹道:"天意,天意啊!"
忽地一扬手,点了两人穴道,两人未及防备,已是软倒。
权地灵叹道:"六个时辰后穴道自解,你们届时便可离去,我现下先将你们藏起来。"
又道:"当今天下,说到医道,怕是没人胜得过我,我若说我再无百天之寿,你们信不信?"
两人的哑穴也已被点,说不出话,眼中却满是惊恐怀疑之意。
权地灵微笑道:"我年届百岁,生死之事早看得淡了,全不放在心上,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愿意,你们不要在意。"
拍了拍花平的头,道:"好孩子,乖徒儿,我老了,以后的江湖,就看你们的了。"
又拍拍齐飞玲,道:"丫头,这小子人虽好,却笨得紧,以后辛苦你了,也替我多看顾他些。"
权地灵将他平常所坐的太师椅拿开,不知弄了些什么,现出一个黑洞,他将两人丢入,又将地板盖回,自外面看来,全无异样。
花齐二人被丢到洞中,什么么都看不见,又惊又疑,却是说不出话来,又不能移动,过了一会,心下渐静,眼睛也渐能见物,细看周围,是直直一个砖洞,虽不见什么孔洞,但呼吸之间,却是全无腐闭之气,显是通风甚好。
忽听的扑铄声响,似是有什么鸟儿飞了进来。
拍打之声止住后,便听得一个男子声音道:"小侄参见叔父。"
花平齐飞玲都未听过这个声音,只觉甚是低沉好听,却听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只听权地灵缓声道:"你来的有些晚啊,路上有事么?"
那男子恭声道:"小侄放出血鸽后,便在五十里外相候,血鸽一回,小侄便已动身。"
又道:"小侄前来拜见叔父,不敢运用轻功,是以来的慢了,请叔父见谅。"
就听权地灵道:"无谓闹这些个客气了,进来吧,君问。"
那男子顿了一顿,轻声道:"君问…是吗?"
又道:"岳元帅故去四十年来,这还是第二次有人叫小侄这个名字,竟有些陌生了。"
权地灵缓缓道:"上一次有人喊你这名字,是十三年前吧?"
那男子道:"正是。"
权地灵叹道:"十三年前,武二哥坐化,我有事延耽了,到的时候,他已升天两日了。全是你主持的后事。"
那男子道:"这是小侄份内之事。"
权地灵道:"你所谋之事,怎样了?"
那男子道:"几近功成,只在年内吧。"
权地灵叹道:"所以,你决定要送我走了?"语气却仍是甚为温和。
他二人方才口气只如在话家常,甚是温馨,花齐二人也听的渐渐失去戒心,那料权地灵忽地提到此节,都是竦然一惊。
就听那男子道:"叔父聪明。"语气也仍是平和如常。
权地灵叹道:"所以,你才煞费苦心,为我找来花平?"
此语一出,二人好奇之心大起,却听那男子道:"正是。"
权地灵叹道:"你很聪明,知道我苦熬了几十年,就只是为着不甘心一身医术,就此失传。"
那男子道:"花平其人不是凡品,兼得聪明朴实之美,又有仁心仁骨,足传叔父衣钵。"
又道:"叔父一生活人无数,若不得高徒,天也不容。"
权地灵笑道:"这孩子很好,我很喜欢,能有这样一个徒儿,确实可以闭眼了。"
那男子道:"还有一桩事,叔父却不知道。"
权地灵道:"哦?"
那男子道:"其实不但叔父不知,便是齐姑娘她自己,也不知道。"
又道:"叔父您这几月来与齐姑娘朝夕相对,竟什么都没看出来么?"
花平心下大奇,想看一下齐飞玲的脸色,却转不过去。
只听权地灵颤声道:"你,你是说…"语音断续,竟是说不下去。
那男子缓缓道:"叔父猜对了,她确是刘姑娘之女。"
此语一出,权地灵忽地大笑起来。
他笑了好久,那男子却也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权地灵笑声方渐渐弱下,喘着气道:"好,好,没想到死之前还能见到她,老天着实待我不薄!"
又笑道:"还好我未收她为徒,不然岂不乱了辈份。"
花平心下大震,若听他这般说,难道齐飞玲与权地灵竟有血缘之亲?那刘姑娘却又是何人?
忽又想到:"什么么叫乱了辈份?难道说,飞玲是,是他孙辈?可,可我却是他弟子啊!"
又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便听权地灵道:"历代祖师在上,我今将花平逐出门墙,自此以后,他再非本门弟子,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花平闻声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两行泪水不觉滚了下来。
那男子笑道:"叔父此事,包在小侄身上。"
又道:"小侄今日实不得已,还请叔父…"
他话未说完,权地灵已截道:"无妨,我明白。"
又道:"你没看错。医者父母心,我行医数十年,向以救死扶伤为任,确是不能坐视生灵涂炭。现在还好说,待得你大事将成之时,我却真可能一时不忍,坏你之事。"
那男子道:"外人多以为叔父孤怪阴僻,不念世人,却不知叔父仁心所在。往事不论,只近十年来,粤,赣,浙,湘四地共计有时疫大发三十一次,若非叔父隐身其间,舍药传方,怕不得多死百十万人?"他语气一直平稳温和,说到此处,却带出了些怒气。
权地灵叹了口气,道:"浮名如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道:"六十年前,我就该死了。苟存至今,学有所传,得见佳孙,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花平听到这一句,心道:"飞玲果然是师父的孙女。"
他这一分神,就没听清那男子说话,只听他说了几句,权地灵方道:"只大哥他们,却也未必想你如此。"
那男子道:"君问此举,非只为报父祖之仇,一半也是为着岳帅。"
又道:"岳帅过身四十年来,小侄没一刻能忘此仇,小侄能活过这四十年,就只为着报仇。"
权地灵叹道:"秦桧早已身败名裂,尸骨无存,你却怎生报复?"
那男子道:"当日之事,谁是首凶,谁是从恶,叔父难道不明?何必明知故问?"
又道:"若无赵构首肯,那秦贼那动得了岳帅半根毫毛?只抛出个秦桧来担当骂名,自己却安安生生的做他的太上皇,天下那有这等美事?"
权地灵道:"虽是如此,但你所画若成,不知得多死多少无辜生灵,大违天和,你纵能成功,却必然折尽阴功,他世受尽诸般困苦,更要被天下唾骂,甚或遗臭万年…"
权地灵话未说完,那男子已道:"若无岳帅,小侄早已死了,他明知小侄身份,却不疑不虑,坦然用之,更委以重任,如此厚爱,虽死无报。"
又道:"当日朝廷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岳帅回京,小侄料岳帅此去必死,斗胆进言,原是存了以死相劝之心,那知岳帅不惊不怒,却道皇上之意,他早明白,此去决无幸理,但却不能不去。"
花平暗暗吃惊,心道:"那是为什么?"
权地灵叹道:"以死进谏,以死明志,以死全忠,好个岳飞,好个武穆将军!只可惜,一片丹心,所托非人啊。"
那男子声音中已隐有哽咽之声,道:"岳将军又言道:'某受恩已重,于势不能它投,但你却无须陪死。还是去吧。'又道:'以你之才,无论到了那里,都足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原不须我来过虑,岳某只有一事相求,此事极是勉强,望你看在你我相伴数年的情份上,答允于我。'"
权地灵道:"他可是要你暗中护他子女?但这等事情,你又岂会等他吩咐?"
那男子颤声道:"不是,岳帅,岳帅他竟是…"已是泣不成声。
权地灵并不说话,静等那男子哭泣。
花平一发疑惑不解,心道:"那是什么事情?"忽又想到,"岳将军过世已四十年,那这人岂不已有五六十岁?怎地听着年纪却不甚大?"
那男子哭了一时,渐渐好些,道:"岳帅当时言道,他并无权勒我一生,但却要我答应他,二十年内,不得与宋人为难。"
权地灵失声道:"他竟如此说话!?"
那男子道:"正是。"
权地灵沉吟道:"他若要你护他子女,你便豁出命来,也会护得周全;他若要你为他报仇,那秦桧便再多加一倍护卫,也延不了几日性命;但要你不得与宋人为难,这…"
忽又道:"你若不答应,你看他会怎样?"
那男子道:"小侄当日也是苦思了有一怀茶工夫,方才答应下来,岳帅当时极是欣慰,又说道,若我不肯答应,金雕剑出,那日便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帐。"
权地灵叹道:"人言岳飞精忠报国,诚不我欺。"
又道:"他让你活出军帐,便是对宋主不忠,他将你杀于军中,却是对你不义,忠义难两全,他叫你立誓二十年内不得与宋人为难,实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他自也明白,二十年可以等,要你一世不寻此仇,却是不能。"
那男子道:"小侄也自想过,若岳帅想小侄立誓终身不与宋人为难,小侄宁愿当日便死在帐中。"
又道:"小侄后来细想,岳帅此举其实另有深意,他是想以这二十年时光将小侄胸中怨气化去,只是小侄心胸太窄,始终难以释怀,辜负了岳帅一片苦心。"
权地灵叹道:"你也无须这般,莫说是你,放眼当今天下,便是少林晦明,武当云雁,难道又真能做到全无介怀,忘仇解怨?更何况你与宋主可说是不共戴天,只是,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百姓,这实在是,唉…"
那男子并不说话。
权地灵道:"吉时将近,我也该走了,花平和飞玲,就麻烦你了。"
那男子道:"小侄早无生趣,只要此间事了,便会追随岳帅而去,但他二人之事,我自会暗中照拂,叔父只管放心。"
权地灵轻叹一声,再不说话。
花平听得咚咚咚三声,想是那男子磕了三个响头,跟着脚步声响,走了出去。花平心下着急,强自运力,冲击穴道,却是全无用处。
又过了不知多久,花平忽觉手上一颤,已能动弹。
齐飞玲功力不如花平,穴道犹还被封,花平忙将她穴道解开,见她面色呆滞,如痴似狂,心下担忧,方要开口,齐飞玲忽地将他抱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花平虽是不解女儿心事,但齐飞玲此刻为何而哭,他却也猜了七七八八,只不知如何开解,唯有将她肩膀揽住,不住在她背上轻拍。
齐飞玲哭了好一会,方颤声道:"我妈,我妈…原来姓刘,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我…我这不孝女…"一语未毕,又哭了起来。
花平自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索性将她搂进怀里,也不说话,让她哭个痛快。
齐飞玲再哭了一会,自觉好些,方觉得自己被花平搂在怀中,不觉脸色飞红,忙忙挣开。
花平虽觉不舍,却也不能老着面皮再去抱她,又见她满面通红,想要岔开话题,顺着方才上面所说道:"飞玲,这个,这个,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家里的事吗?"
齐飞玲抹去眼泪,道:"不知道。"
又道:"我从小就在玉女宫长大,师父只说我家人已死,是个孤女,没说过别的。"
要知那时天下纷争,百姓流离,孤女无家当真是再寻常不过,能有人收留,便已是极为有福的了。父母只怕早二十年就尸骨无存了,却那里去寻?是以齐飞玲也从未想过寻找父母的念头。
花平心下暗生疑窦,心道:"以师父的武功身份,决非无名之辈,他的女儿自也不会是寻常人物,怎会如一般离乱百姓,死的不明不白?师父又怎会不加过问,就任他孙女这般自小失怙?而且,他还似是完全不知飞玲的存在,这其中必有古怪。"
两人一时也想不出头绪,决定还是先爬上去再说。
到得地面,只见满目创夷,那几间房屋早被烧成平地,自是那男子临去时放的火了。
那男子并未将权地灵的尸身移出,早已随火烧去,花平想寻些遗骨以做存念,翻了半日,却为着火头太毒,只拣得了几块小小碎骨,呆了半响,再无它法可想,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焦黑,不知怎地,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泪再也压不住,滚滚而下。
齐飞玲早哭倒在地,也顾不得他了。
两人哭了一会,渐渐好些,略收拾了一下,商议出谷之事。
这一次,两人完全没有讨论去那里的问题,因为,已用不着。
师父,无论如何,我妈妈的事,一定要问出来!
我的事情可以不计较,但飞玲的身世,一定要帮她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