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尽洗甲兵长不用

    第十六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尽洗甲兵长不用 (第3/3页)

忽八也是微微一笑,朗声道:"什么第一高手,都是皇上看重,大家赏脸,那能当真,术虎老弟言重了。"

    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也不管众人失望之色,便径自走了,将到门口之时,忽地回过头来,向苏元道:"苏侍卫,你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苏元心道:"他想怎样?"却也不惧,跟了上去。

    这些侍卫多半还是为着看看苏元和耶律忽八过手才来的,见两人手也没沾一下,便先后离去,都有些失望,议论一会,便慢慢散去了。

    苏元跟在耶律忽八去走了一会,见他全无开口之意,心下不觉有些纳闷,他却沉得住气,并不开口,只跟在后面。

    耶律忽八渐行渐快,苏元脚下加劲,紧紧跟上。

    耶律忽八忽地站住脚步,苏元一时不妨,未收住脚,方离他近些,耶律忽八的右肘早捣了过来。

    苏元猛一惊,右手急抬,托向他臂弯之处,却是取他的"曲池穴"。

    他料耶律忽八无非是想要略试试他功夫,不愿破脸,更不想运用玄天八功,只想将他臂力卸去便算。

    要知耶律忽八试招只在不动声色之间,若苏元还手太着痕迹,便已等若是输了半招,他生性好强,岂会甘心?

    他出手极快,虽是耶律发难在先,这一托却是后发先至,足可在他手肘撞中心口之前托住,那料方一触到,忽地手上一震,传来一股大力,右手竟被弹开。

    两人之前距离,本就不过一步而已,苏元一招无功,耶律忽八的肘,已捣到了他胸前。

    苏元大惊之下,再无保留,吸气收胸,在间不毫厘之际,险险让开了那一肘,右手弹开,食,中,无名三指同时刺在耶律忽八肘弯之处。

    耶律忽八只觉灼热,酷寒,酥麻三种全不相同的力劲如潮如风,自肘弯处急侵而入,他内力急提时,震溃火劲,破开麻意,却终于被寒力所制。

    他此刻右手肘尖已几乎顶在了苏元胸口,可所运劲力,却全被苏元制住,虽只离着片刻之遥,却是再难寸进。忽地哈哈笑了几声,身形前倾,竟是又自顾自前行去了。

    苏元料他招自己随来,不过是为了这一肘之试,未见的真有什么话说,站住脚步,果见他并不在意,渐渐远去。

    苏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前微微疼痛,知是刚才为他肘风所波,不觉暗暗心惊。

    方才两人虽只交手半招,但惊险之处,比之刀剑相向,也不遑多让,苏元虽是险险挡下,却知此人功力精纯,确在自己之上。

    他本已是江湖成名高手,又得姬北斗悉心点拨数月,更是不凡,自来此处后,战无不胜,便是迷忽迭,他虽未过招,却也数度暗试,自料足有六七成胜数,他虽一向谨慎,心下却也时有自豪之意。直到,此刻,

    唔,除非生死相较,这个人,我只怕胜不了啊…

    这样的打算着,苏元却没有太在意,生性豁达的他,对于这样无意义的比斗和胜负,本就不是多么看重。

    昨天还有好多事没聊呢,再过三天,就是轮休了,到那时,去找到肖兄弟,好生玩上一天吧…

    第二日正是苏元轮值,金人之制,当值卫士不必尽数列班,三分之一是用着轮换应变,却都需得着号服,正衣冠,守候在侍卫房中。苏元武艺高强,和迷忽迭甚好,又有周龟年的背景,一向吃得很开,十有八九,倒是闲坐相候,这一日也不例外。

    到得下午,苏元正和几个汉人侍卫在闲说,迷忽迭忽地过来,笑道:"苏老弟,有差事了。"

    苏元忙站起身来,笑道:"请迷忽统领分付。"

    迷忽迭笑道:"你只管来就是了,莫要多问多看。"唤了苏元,又点了三四个长相清秀和善的侍卫,笑道:"小心伺候着!"

    苏元已知必是金主用人,心下却有些纳闷,心道:"是什么事,人竟不够?"却知无事多问乃是宫中大忌,并不开口,只默默跟在迷忽迭身后。

    不一时间,迷忽迭将几人带进一个小小花园,依着一间小殿,极是玲珑幽雅,苏元却未来过,只听人说过一次,知道这是金主亲用的御花园,无论何等皇亲国戚,得宠大臣,不得传召,也不能入内。

    里面已有十几名侍卫等在那里,为首的却是耶律休哥,他见迷忽迭带人过来,笑道:"辛苦啦。"

    迷忽迭笑道:"大统领客气了。"将苏元等人交待了,自转身去了。

    耶律休哥却不说明所来何事,只将各人一一安排了,到苏元时,笑道:"你是汉人,不知国语,给你个好位子吧。"将他分付到殿门把守。

    苏元心下暗笑道:"你欺我是汉人,听不懂女真话么?"却不说破,依言去了。

    他本来确是不通金人语言,但天下语言,又那有繁复变化之处,能胜得过汉话的?苏元又最性喜热闹,虽来此不过数月,每日与一干同僚呆在一处喝酒厮混,早学会了有几百句话不止。

    耶律休哥将各人分付完毕,自已也悄然退入花园当中,苏元站在殿门,一眼看去,只见繁花似锦,却那见有半个侍卫身影,心道:"这耶律休哥倒确非一介勇夫,胸中实有城府。"

    不一会儿,听得说话之声渐渐响起,有七八个人走了过来。

    苏元心道:"能进这儿的,决没有寻常人物,都是谁啊?"不觉有些好奇。

    那些人渐渐走的跟前,苏元细细看时,却都是些年长金人,都有四五十岁了,一个个身材肥胖,衣着华贵,显是金人贵胄,苏元却一个都不认得。

    苏元入宫已久,朝中大员,能常得进见的,他泰半也都认得,似这般一个都不认得,那实是有些不对,心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地一个都不认得?"

    两名宦官迎了出来,道:"皇上在里面等着那,请几位大人进去吧。"

    这殿并不甚大,深只数丈,里面早设下十余桌酒席,完颜雍自占了主位,那些人行礼已毕,各各入席,完颜雍举杯笑道:"各位叔伯兄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上京近来如何,可还好么?"

    苏元听的上京二字,顿时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上京本名会元,地处辽西,乃是女真龙兴之地,金人太祖世祖皆都于此,直到海陵王主政,一意汉化,欲为天下之主,移都中京,又将不愿移去者大加杀戮,才渐渐破落。

    后来海陵身死,世宗得立,方又复定会元为上京,他却极是看重金人旧俗,时时往游,往往羁留数月,会元经此数变,原有金人多已散去,现下所住的,几乎都是金国皇室宗亲。

    众人各各入座,杯筹交错,把酒言欢,席间气氛极是和谐,金人久居北地,常历苦寒,多有好酒者,不一时间,几个放纵些的,已有些醺醺欲醉。

    完颜雍却不大好酒,只浅浅尝些做陪,面上神色却甚是欢喜,不住相劝,于那些人失仪之处并不怎样在意。

    忽有一人大声道:"皇上即位以来,天下太平,咱们日子也好过的多,就只一般事太过不该。"

    殿中本是一片喧哗笑语,此语一出,忽然静成一片死寂,有几人失手将酒杯带翻在了桌上,酒水沿着桌沿一滴滴落在地上,竟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苏元心道:"这人是谁?好大胆。"已是将真气暗中聚起。

    金人起于马上,长于刀弓,于礼仪一道上本就不如汉人讲究,似这般皇亲国戚,见驾之时,均可自携解手钢刀,无须解去,完颜雍一向爱重金人旧俗,更是不加相禁。

    一片死寂中,只听完颜雍缓声道:"和喜王弟,朕究竟何事做得不对,可能说清楚些么?"

    那说话人叫做完颜和喜,乃是完颜雍的族弟,只四十出头,性情好武,最是粗豪,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又喝的高了,听完颜雍问起,也不理周围许多眼色,大声道:"宋狗近年来越来越是大胆,皇上却始终忍让,吝于兴兵,长此以往,岂是我大金国风?"

    完颜雍不动声色,看看众人,温颜笑道:"和喜王弟的说法,列位叔叔伯伯们都怎样看?"

    众人开始不大敢出头,后来有几个胆大些的壮着胆子开了口,却还是支持和喜的多些。

    再过一时,他们见完颜雍始终不动声色,渐渐放肆起来,声音渐大,七嘴八舌,嘈杂一片。

    苏元听在耳中,心下暗怒,想道:"若不是身在此处,马上就让你们尝尝汉人的厉害。"

    又想道:"这些人言语之间相互响应,看似杂乱,其实严密,绝对不是临时想到,必是事先计议好的,要强逼皇上起兵。"

    又想道:"这些人都是宗室,说话自有份量,难道…难道当真又要兴兵了?"

    两国太平已久,苏元并未见过厮杀战场,只听老辈说过。他生性虽是好武,却不喜杀戮,甚感恼怒,心道:"好端端的,非要打仗干什么?"

    此时场中声音渐低,众人目光都看向完颜雍。

    完颜雍摸摸胡子,笑道:"都说完了吗?"

    一个老成些的道:"请皇上示下。"

    完颜雍笑道:"是么?"忽地脸色一变,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群笨蛋!"

    他一直笑而不语,此时突然翻脸,天威凛凛,气势逼人,那些个宗室贵族原本甚是恣肆,此刻被他怒意所摄,竟是不敢说话,"哗啦"一下,都跪了下来。

    苏元虽值于殿门,背向里面,竟也是心神一震,隐有惧意,心下骇道:"所谓天子之威,原来竟是这般慑人?"

    他入宫已有数月,耳渲目染,都说完颜雍宽厚慈爱,却未想到,他一旦动怒,竟是这等怕人。

    完颜雍见众人都伏于地上,不敢说话,略略满意了些,端起杯酒,抿了一口,却已有些凉了,信手拍回桌上,环视众人,又怒道:"打仗,兴兵,你们便只知道这些吗?!"

    "和喜,你给我出来!"

    那和喜的酒已是吓醒了一半,战战兢兢,膝行而出,颤声道:"臣弟在。"

    完颜雍看看他,叹道:"七叔是怎么死的,你说。"

    和喜愣了一下,方道:"家父是南征之时,为乱兵所害。"

    完颜雍"哦"了一声,又道:"他是被金人杀的,还是被宋人杀的?"

    和喜嗫嚅了一会,方道:"是金人。"

    完颜雍冷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道你已忘了。"

    这一句却是极重,直指和喜不孝,他那里忍得下,猛然抬起头来,怒道:"臣弟刚才话中如有得罪,请皇上只怪降罪,为何要辱及臣弟?!"

    他这下极是无礼,完颜雍却全不在意,只冷笑道:"你明知如此,却还要南伐?!"

    "那几个兵,我后来为你抓到,送了与你,你将他们千刀万剐了,我也没管。"

    "但你可曾想过,他们都是金人,为何却宁愿杀将私逃,也不愿去杀宋人?!"

    和喜却显是从未想过此节,嗫嚅道:"这,这,臣弟不知。"

    旁边一个老者见势不对,插话道:"绍王一向忠诚直善,这些个乱臣贼子想的什么,他自然不会明白。"

    完颜雍冷笑一声,看向那个老者,道:"佛住叔,海陵王兄那时贬你辱你的事情,你看来是都忘了?"

    那老者脸上一红,顿首道:"不敢。"

    他两人身份都颇崇高,却一开口便吃了这般两个硬钉子,余众听在耳中,谁还敢再开口?一个个头压的低低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完颜雍自静了一会,方长叹道:"也罢,也罢,今日便和你们挑明了说吧。"

    "你们一心想要上承太祖遗志,混一天下,我都明白。"

    "但你们可曾想过,天下百姓,想得是什么?"

    "朕常微服游于民间,虽不敢说是尽体民情,但于民生之计,朕自信所知要较你们为多。"

    "天下百姓所求,无非食饱衣暖,一家团圆,只消自己那几分地种得出粮,长得出桑,这天下谁属,孰强孰弱,他们却是全不在意,这一节,你们可能明白?"

    底下那些人均是金人宗室,自幼锦衣玉食,谁曾知道民间冷暧,听得一头雾水,却是皇上问得,不敢不答,一个个含含混混的道:"明白了。""臣弟明白了。"

    苏元听在耳中,却是胸中大震。

    生于草野,长于民间,完颜雍所说的东西,他自然再熟悉不过,只是,他却从未想过,高居九天之上的这些人中,竟也会有人想到这些事情,而且,还是那个站在最高的位子上的人…

    "朕冶世二十余年来,民间至有'小尧舜'之称,朕每深夜思起,常至汗湿重衣。"

    "朕自问论才论德,均不足与古之名君相并,能够得百姓此称,无非力主和议,天下息兵而已。"

    "朕非是敢贪此浮名,只是实在不忍看天下涂炭。"

    "宋人根基尚在,南地水土毒恶,若当真兴兵,谁敢说有必胜之算?"

    "朕也知道,你们早有不满,只苦于一直没机会说个明白,今日便说清楚了,只要朕在一日,永不兴兵!"

    苏元听得这"永不兴兵"四字,身子一颤,几乎跪下。

    却听得完颜雍道:"朕有些倦了,你们跪安吧。"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