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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站啦,到站啦。”赖子在下面敲着车厢板喊道。

    这时车已经停住,我睁开眼,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天还和中午一样阴沉着,没有一点变化,细雨依旧如丝,飘飘洒洒。夜色趁机早早地溜出来,天和地都一片灰蒙蒙的。刚钻出窝儿,还真感觉有点冷,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又住这鬼地方!”长青撩开苫布,一边下车,一边不十分情愿地说。

    “管吃管喝,还有大‘转盘’陪着,不住白不住!你又不是头一回住?”赖子大声说。这时他已经躲在不远处的一间房子门口的雨搭下面,他说完还回头朝门里边望了望。我们的车就停在这间房屋门口的边上。这间屋子里的灯光已经亮起,水泥抹的雨搭上吊着的白皮灯也亮了。雨搭下的灯泡是特制的,白色不透明,专门给门外照明用的,灯上有圆锥型的铁皮罩子,外面是蓝色,里面是白色,灯泡上还围着粗铁丝编成的网罩。这扇门半掩半开,能看到屋里放着桌椅,应该是吃饭的地方。

    “又要共产啊?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下了车,跑到雨搭下,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说。从半开的门里传出锅勺碰撞,刀板相击的声音,还能闻到阵阵肉香味,这是一种混合的肉香味,一时难以分辨出都是什么食材。

    “这是刘庄。这里伙食好,还能吃到海鲜。”赖子朝门口靠了靠,探进屋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下,回过头来说。

    长青刚才下了车,直奔屋里走去,这时他推开赖子从屋里走出来,一脸馋相地对我说:“今天这里有虾爬子,还有华子鱼,晚上还得好好喝喝?”说着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回头冲着赖子大声问道;“你今天反常啊!以前不是一下车就借口去看看有啥好嚼货,朝屋里颠,去勾搭人家小服务员!今天这活让我干了?”

    “我说金盆洗手,你偏说尿盆洗手,别管什么盆吧,反正是洗手啦!”赖子顺着左边的一排房间的屋檐朝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

    长青很纳闷地看着赖子的背影,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奇了什么怪啦?吃什么神丹妙药啦?”

    “学好还不好啊?关键是要彻底学好!”我也看着赖子的背影对长青说。

    “哼,能坚持三天就不错了!”幽净也从驾驶室里探出出身子,歪着头说。每回出远门,车楼子就是他的旅舍。我听赖子说过,冬天实在太冷时,他也能进屋,但从来不上炕,有凳子就在凳子上坐着睡,没有凳子就在炕沿上坐着。

    “哎,一会我给你弄盘虾爬子,别总是吃凉馒头,干面包,炉果啊!虾爬子也不用炒不用炖的,清水下锅,总行了吧?”长青转过头来对幽净说。

    “不要不要,我嫌他们锅有味!”幽净急忙晃着头说,然后又缩了回去。

    这些所谓的“共产主义”旅馆都差不多,都开在村镇里,或者离村镇不远的路边,大概都是公社啊,大队啊,县城啊,他们自己搞得副业,所以财务管理不是那么严格。那些城镇里的国营大旅馆是绝对不敢这么“共产”的。这种“共产主义”旅馆规模都不大,其实就是大车店,满都户那个旅店算是大的了。有的旅店门前还能支根杆子,挂一个晚上能发亮的玻璃框子。有的旅店干脆就在门前的树上挂一个酒幌子,此外再也看不到其它标记。当然一看这里的房屋布局,也就大概可以认定此处是住宿的地方。

    刘庄这个旅店看着和别处没啥两样,但显得十分整齐。没有院子,两排平顶的灰砖房平行着相对而建,紧里面又横着盖了一间大房子,算是堵头吧,这样就围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房子的窗台以下都镶着青石板,里面的地上也铺了同样的青石板。看来这种青石板的质地很好,就算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面,也反射着绿莹莹的光泽,晶莹剔透的。住房是没有内廊的那种,都是两扇窗户,中间是门,一间挨一间排列着。

    旅店的房屋也不小,可能是这样的房子通风比较好,屋子里没啥怪味。靠着里面的墙是一铺通趟的大炕,看样子要是挤一挤,能睡十几个人,炕上铺着灰黑色的薄毯子,但不是毛毯子,更像毡子。炕中央正对着门是一个像小窑洞似的地炉子,拱顶,从下到上是用灰砖砌的。就算外行人也能看出,这炉子砌的非常精致,干活之人的瓦匠手艺一定非常精湛。炉门是拉关式,如此特别的设置,可能是怕点火烧炕时朝外倒烟。烟筒镶在炕里边的墙中,而且明显地加宽加大,因为炉子对面的炕上就像立起了一个柱子,凸出有半个砖的长度。在炉子和烟筒设计上来看,都是非常合理而且有效率。这样的大炕有足够的回旋空间,它不管你是什么风向,只要烧热了,既可以保温,又可以及时扩散什么煤气啊,二氧化碳啊,有毒物质。在这样的荒村野店里,能看到如此科学的设置,真是另人刮目相看!

    房间的墙壁刚刚刷过白浆子,看着也算干净。在门旁边的一侧墙上挂着一面几乎看不到人影是落地镜,镜子的上框下面还勉强可以看到几个字:为人民服务。两旁各有一行字:爱护公物;人人有责。门的另一侧放着一张旧桌子,上面有个旧暖壶和四个断了把的破水杯,不是玻璃杯,和青石板一个色,可比青石板更见透明一些。

    炕上的被褥也刚刚浆洗过,看着也算白净。被褥都是用粗硬的白布缝制的,布料就是比土布精细一些,而且散发这一股肥皂味,不香也不臭,不刺鼻,但是浓稠。就是一种中性的浓重,我们的嗅觉只能分辨出这种浓重,却无法定义浓重的具体意相,只不过闻久了,就成了习惯性的可以接受的一种味道。我抖搂开被褥仔细一看,发现上面还是五颜六色的。有些污渍是洗不掉的,虽然都是表面的污染,但有些渍似乎可以一下子沁入本质,在表面上清洗根本无法去除干净,只能稀释污痕的浓密。我还能从洗得褪了色污痕中分辨出三种污渍,有油渍,尿渍,血渍。不过还算好,被褥上散发出来的肥皂味已经抵消了污渍的肮脏感,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了。

    我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铺上褥子,脱掉外衣,四脚朝天,舒舒服服地躺上去,总算找到了上床歇歇脚,直直腰的感觉。刚躺下时,我毫无意义地望着天棚,不想看什么又得看点什么。我们睁着眼睛时的通常状态就是这样,视线里景物刷刷闪过,看到了什么又无所谓是什么。就算你在一定的时间里,专注着某一个地方,那也是你突然固定了一个角度后的无意义的注视。直到身边的景物冒出某一方面的意义,或者关联着过去曾经出现过和未来即将呈现的意义,你才会驱使着意念共同关注,以便留住意义,或者有所表示去探究意义的所在。

    可能我觉得无意义的呆望确实没啥意思,于是侧了下身子,换了一个角度躺着。随着姿势的变换,我的眼光自然落在了对面的墙上。突然我发现这面墙上几乎画满了大大小小的两种形状,还有字迹。虽然刚刷过白浆子,但可能是白色过于稀薄,无法遮掩下面的图形和字迹,反而使这些痕迹从近处看更加清晰可辨。这些图形都非常拙劣,一看就知道是随手涂抹上去的。但无论是如何胡乱涂抹上去的,有的也就是几根线条的组合,一看就可以辨认出都是什么形状。这两种形状在一些公共厕所里,或者男女共用的卫生间里也能看到。

    一些形状是我们暗自渴求的显现,一旦这些形状显现出来,自我膨胀的形状也会同时显现出来。自我形状膨胀的同时就会不停增加强烈的程度,逼迫自我释放,喷涌,然后享用空荡荡的舒畅,以便在抽空以后的躯壳里重新累积渴求的形状。准确地说,墙上的图形全都是女人那两个关键部位和男人那一个凸起的部位的素描,仅仅是用几根有粗有细的线条勾勒出的形状,把女人和男人深藏着的不敢被太阳照耀的形状,突出地显现出来,当然是抽象的一般的显现。有的是单一图形,就是女人的两处隐私的形状。有的是成双的图形,是男人女人隐私的器具并列,相对,或者已经相交的展现。这些图形大部分都相当粗糙,看着就是两种不规则的形状而已,但是也有不少画得气韵飞动,惟妙惟肖,画工相当了得。旁边还有题字,字迹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是有的含蓄,有的直露,有的竟然是一首意相丰满的古体诗:

    高山峡谷一条沟

    一年四季水长流

    不见牛羊来吃草

    只有秃子来洗头

    “开饭啦,开饭喽。”赖子拎着一捆湿漉漉的劈柴走进屋大声喊着。老李和老黄听到喊声,几乎同时跳下地。他俩可能早就饿了,早饭吃没吃我不知道,反正中午吃饭时他俩都留着半截肠子。刚才进了屋,他俩都趴在炕上,想必是特意挤压着肚子,不至于感觉太瘪吧。这会儿听说开饭了,全都饿相毕露,一出溜就下了炕,一前一后,三步并作两步朝外走。长青刚才没进屋,他在外面的车里陪幽净说话。我假装没听见,转过头去,继续饶有兴致地浏览墙上的图形。

    “住这地方不错吧?墙上都是大窟窿,小眼子!晚上都做好梦。”赖子把劈材扔在地上,淫邪地冲着我说。这家伙一进屋就知道我在看什么,虽然我不是有意的选择了靠墙的位置。更不是有意悄悄地来观赏墙上的春情淫意,但他一定是认为我故意把被褥搬到墙边,专门来“闹眼睛”的。男人的心意有时会直接相通,尤其是关于女人的事情上。其实他在揭穿我的同时也把自己揭穿了,他早就知道墙上有啥光景,否则那会知道我在看什么光景。看来赖子也不是不留情面,唐突所为,他只是想点醒我,一起唠点骚的。

    我一翻身坐起来,倒也没感觉有啥难为情。我看谁不看啊?没必要遮掩。不过我还是没直接搭赖子这个茬,岔开话题说道:“这天还烧炕?”

    “这里离海边太近,又下着雨,潮乎乎的。点把火,驱驱潮气。”赖子一边干活,一边说。看来他对我是否接茬也不太感兴趣,这家伙真有点邪门儿!他就在家里过了一个星期天,好像一下子脱胎换骨了,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一些有“性趣”的事,都无所谓了!

    “太近?太近是多近?”我一听这离海边近,立刻来了兴致,急忙追问道

    “也就二十来里地吧,一卡子远!这里是个海岔子,你没闻到一股潮乎乎的咸味?”赖子还是一边干活,一边说。他把劈柴塞到炉子里,从兜里掏出一瓶汽油,点着火。

    “也不算近啊!要是二里地嘛,还差不多。”我失望地说。要是只有二里地,我即刻就能跑到海边去玩。

    “海有啥看头啊!潮乎乎,凉飕飕的一个大水泡子。要是能给点补助费嘛,我兴许能过去看看。回去的时候走西边,到了西沟,你在车上就能看到海了。”赖子拉上炉门,直起腰来不以为然地说,说着话,还有意识地朝我这边的墙上张望着。这炉子设计的果然合理,下着雨,气压这么低,也不倒烟。

    我从炕上下来,也恋恋不舍地扭回头又朝墙上看了几眼,这才抬腿走人,和赖子一起去吃饭。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这大窟窿,小眼子,那个屋都有?”我问赖子。

    “差不多吧。”

    “这屋里要是住上女人,看了多不好意思啊!”

    “有的女人背地里比男人骚,你看那大家伙画的,比老李的都大!”

    “你怎么肯定那是她们画的?”

    “这要不是她们画的,你把我眼睛抠下来,当玻璃球弹!”赖子指天发誓说。

    吃饭的地方不算小,就是把一间大房子分成两半,一大半一小半,中间隔着一堵矮墙,小半这边是厨房,大半这边是餐厅,既封闭又透明。看样子这里刚刚杀了一头猪,越过隔离的矮墙,可以看到在厨房的一面显眼的墙上挂着全套的猪下水,还有半片子猪肉,全都是血淋淋的,鲜红鲜红的。虽然看着血腥,但会直接地刺激你味蕾的鲜嫩的感觉,一下子把你胃口打开,让你产生吃饱喝足的欲望。可以肯定地说,这个荒村野店的主人是个非常善于经营的生意人,他(她)会叫你恰好在此路过时,酒足饭饱以后,还会产生再一次路过的渴望。

    我走进屋,首先的第一感觉就是吃饭的地方比住人的地方要豪华,也干净了不少。这里的四面墙上和地上都镶着青石板,而且石材的级别比镶在外面地上要高一个层次,光亮度好,在灯光下也能映出人影。进门右手边,靠着间隔房间的矮墙,还有一个非常别致的小柜台。柜台是用一整块青绿石修琢而成,基本上保留了石料的原样儿,就像一个天然的长条案几。柜台前面并排立着两个一米来高的坛子,黝黑黝黑,乌亮乌亮的,不是烧制出来的陶瓷,也像是用什么天然的材料旋磨制成的。坛上的盖子也是相同材质旋磨而成,和坛身浑然一体,这种物件就算被放在墙角,也会迅速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而且舍不得移开,因为它们自身本来就散发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意义。柜台上放着酒提溜还有四个一模一样的酒碗,酒碗的材质和颜色也都与坛子一样,看来这是配套制成的。

    老李和老黄已经选好了一张桌子,早早地坐好了。这张桌子正对着门口,坐在这里能直接看到我们停在门前的汽车。屋内的空间不小,但是地上只固定地放着三张桌子,窗台那里还立着几张折叠的桌子。看来通常情况下来这里吃喝的人能坐满三张桌子,如果客人增多,旅馆就会临时加桌。在屋地中央放着一个固定的桌子,围了一圈八个人,桌面上已经放了几道菜,他们吵吵闹闹地已经开喝了。听口音都是海边上的人,其中有三个年纪大的,都低眉顺眼,挨在一起坐着。他们一边吃喝,一边交头接耳,热烈又谨慎地探讨着什么共同喜好的话题。剩下那几个,年纪都和我们仿佛,而且全剔着光头,块大肉厚,好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从身后看,他们个个都有黑厚的脖子,脖子上都有累累的赘肉。其中一个还光着膀子,露着一身黑膘,胳膊有一般的铁皮烟筒那么粗,整个体型结实又粗壮,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黑金刚”的类型。而且看起来这个光膀子的还是几个年轻人里边的头,他一开口其他人都闭嘴,全都听他说话。

    我和赖子在老李和老黄的对面坐下。刚才一进屋,我就看见他俩身后站着一个腰身还算窈窕,但是屁股非常大的女子。她身体朝后凸起的部位实在是太凸起了!又圆又大,还肥厚丰盈,就像有意夸张着长的,使她的体型极度失调。怪不得赖子一到地方就说有“大转盘”陪着,这种说法确实挺形象。夸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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