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鹧鸪天 第二十四章 原来山上有此风光

    第一卷 鹧鸪天 第二十四章 原来山上有此风光 (第1/3页)

    大卢南境,群山之中。

    秋夜渐深,篝火一旁气氛萧杀,虫不敢鸣。道家老者身旁那头野鸡除了生了一双长眉,其余与普通野鸡并无二致。只是眸子金灿灿怎么看都奇怪,满是玩味。

    少年渐渐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当下的举动有多可笑,慢慢放松。刚要习惯使然摆出一幅诚惶诚恐的弱者样子出来,想了想,什么也没做。

    野鸡继续啧啧有声:“不容易,居然差点让你逃脱了一次,我固然没怎么用心力,但要是让你一个刚刚心门大开的凡人从我布的景儿里跑了,爷爷我的脸可就丢尽了。”

    老人道:“跟谁称爷爷呢?”

    野鸡勤点头,“您是爷爷,您是爷爷。”

    老人点头附和道:“心猿意马,也怕信马由缰。”

    少年回忆了下,是自己与绿珠洞房花烛夜时,突然感觉哪里不妥,就往自己腰间片刻不离身的蛐蛐笼摸去,手还没摸到,心里就已经开始生疑。

    就像人在梦中有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一样,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在某一刻心中明白。那份疑心一旦有了,就再也消抹不掉。能不能摸到其实结果都一样,若少年不疑有它,只要心念起,幻景中自然会有一个蛐蛐笼子挂在腰间。

    并非凭空变幻,而是心中“有”,那便会“本就在那处”。

    穷惯了的少年贪财,但贪财有贪财的好处。

    人的心念有多快?仅仅在手向腰间摸去尚未伸到的那片刻,少年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告诉自己要“醒来”。

    只是当时的恍然“醒来”,不过是脱一梦入另一梦而已。

    李明蔼到现在仍心中打鼓,与平时做梦还是不同,方才所见所闻,历历在目。少年此刻很想用余光瞥一眼后腰蛐蛐笼子,又怕被野鸡和老者看出端倪,死守心防,强迫自己“想都不去想”。

    长眉野鸡嗤笑一声,老人只是微笑,浑然不觉。

    火上的水又彻底沸了,李明蔼迟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现实里,端起锅子放到石头上放凉,待一会把熟水装入水囊中留作明用。

    少年蹲着身子看着锅里的水回忆刚刚情景,越想越觉后怕。怪不得梦境里有好多处与实际并不相同的东西,比如人来人往的临淄城里的园子怎么会有野鸡夜啼?比如一路与老人行来老人明明是骑鹿怎么会乘鹿车,真正的仙家宗门怎么会用凡间贫苦少年见都没见过的金元宝?比如“整座小庙成精”源自幼时自己和阿庆夜宿古庙时的一个臆想,而老狐拜月的故事其实以前听坊间的说书先生讲过。

    一切合理与不合理都来自于现实。

    相由心生,象由心生。

    然后少年越往前捋越吃不准了,心下惴惴,抬头问:“老先生,最早您与我说名实道理的时候也是假的吧?”

    老人答:“那倒不是。你进入幻景之始,是我托辞离开你身边的那会,彼刻以后才都是虚妄。”

    李明蔼点点头,恍然道:“那会远远听到一声极响的野鸡的叫声,想必是这位神仙大人施展了法术。”

    而且应该与它吞吐出的烟雾有关

    不知为什么,少年感觉野鸡听完脸色突然有点尴尬。

    不知多久,少年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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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放晓,野鸡不打鸣。

    没有了白鹿代足,老人与少年一同步行,身前一只野鸡不情不愿的引路。温姓老人看似年迈却步伐矫健,赶路速度丝毫不输系着硕大包袱的李明蔼。

    有了地头鸡的带路,朝食就很容易打发。稍稍找寻就能找到几株少年不认识的野果,剥开外壳,吃起来就像熟稻米,却满口生香,肚子也一点不饿了。

    此处或许毗邻城镇,翻过一道山梁,已经可以看到有人修建的简易山道。一直不紧不慢行路的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拨开道旁一个石壁上垂下的藤蔓,李明蔼好奇探头,石壁上面刻着许多句诗文,看日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野鸡也蹦蹦跳跳回头,昂首挺胸。

    老人缓缓念道:“霹雳震谷裂空山,碎雹弹射千冰丸。不暇回首计行止,鞯辔濡湿下执澜。马蹄斜窜频倾侧,几几下堕深崖间!那会蒲公尚年轻,看你把人家给吓的。”

    野鸡个子矮,使劲仰头观壁,满口不屑,“本以为会是个儒家读书种子,没想到诗文却写的如此烂。不吓唬他吓唬谁?”

    老人轻踢一脚,“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没有他的身后成名,能有你从淫嗣成今日一山正神的身份?”

    野鸡扑棱棱翅膀躲开,嘴上争辩:“一码归一码。他蒲留仙写故事固然好,但诗文确实平平。要不是他一书助我职位封正,我连他这些诗文都不让留!平白污了眼睛。换你自己家总挂着你看不上眼的字画,你不糟心?”

    野鸡踱步道旁,陷入回忆,“要说能入得了眼的句子,倒也不是没有。蒲留仙一生多次过我奂山,独独早年一句‘暮雨寒山路欲穷,河梁渺渺见飞鸿。锦鞭雾湿秋原黑,银汉星流野烧红。’写的还是不错的。”

    老人唾祂一口,“好个屁,这两句不是当时你现身吐雾遮山,强行逼他写的?”

    野鸡嘿嘿一笑。

    诗句中“锦鞭”两个字,其实指的是野鸡身后的长尾。

    少年也忍不住插话,问:“你们说的蒲留仙是谁?很有名吗?咱们现在是在哪?”

    野鸡陡然变色,“孙贼!你不知道我大奂山?”

    翅膀拍地,却有拍桌声。

    老人挑眉,“跟谁叫孙子呢?”

    野鸡低头:“我是,我是孙子行了吧!”

    老人给少年解释,当下所在的地方名叫奂山,方才提到的蒲留仙故乡则是相隔不远处的洪山县。蒲留仙这个人一声仕途不顺,几次赴大卢京城科考都不幸落榜。这人生前不得志,死后却因为一部记载“天下所有奇闻异事”的《鬼狐书》而名传天下,奇幻诡谲,又针砭时弊,备受市井喜欢。其间提到的一篇记载山中有幻景的《山墟》,提到的地方就是奂山。而所谓“山墟”幻景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野鸡大人。后者地位也因《鬼狐书》的暴享大名水涨船高,从一介淫嗣而被穆岳山君封为此地山官。

    区区数百字,可定一山神位,文人笔墨厉害之处,就在于此。

    李明蔼想到白鹿分别时提到的“与前面山官不睦”,心下了然。

    老人道:“你可别看小看这小东西,真论下来,它也算是带了些蛟龙血脉,只是非常淡薄罢了。它的真身应该叫做‘蜃龙’,乃是蛇与锦鸡交-合而生,而后机缘巧合,卵得春雷相击埋入土中,经历数百年才能变出这么个玩意儿。平时看着就是个野鸡模样,再给它修炼个几百年,让它在入冬三侯天入海化成大蜃,吐一气能化万里宫殿楼宇。那个时候就连我都不敢惹它了。”

    少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野鸡神仙的眼神为什么这么瘆人,原来仔细看去,野鸡的眼中是蛇类一样的竖瞳。

    沉吟一下,躬身一礼:“多谢山官施术,助我净心。”

    “屁嘞!你我非亲非故,你没运没财,我闲的蛋疼想来弄你?是这老头把我绑来的!”野鸡愤懑不平。

    少年愕然。再回想当时那声远远凄厉叫声,就怎么听都不是那味了。

    老人拿脚点点野鸡脑袋,“怎么着,托你办点事,还不满意?”

    野鸡猛的跳开,方圆几里空气瞬间凝滞。怒吼:“温常公,你不要欺鸡太甚!”

    紧接着就见野鸡的整个身躯像是被绑住,倒吊着直升入极高处,变成杳杳一个黑点,然后急坠而下,一头扎进不远处的山谷里。轰然巨响。

    天地恢复爽朗。老人与少年继续行路。

    过了好一会,一头长眉野鸡灰头土脸,默默从谷中爬起来跟上。

    方才那一刻,这位一山正神身体半点动弹不得,口与翅都动弹不得。落地之后,身上修为直接被剥落五十年!

    翎羽凌乱的山官大人默默絮叨:“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老神仙。”

    中间话语停顿,因为某神仙微笑看它一眼。

    李明蔼还是开口问道:“老先生,昨夜幻景里面,到底是我梦见了您,还是您进了我的梦?”

    两者看似差不多,实际大不同。第二个“梦”里,有些事少年太怕被人知。

    老人笑道:“梦中其人所说言语是我说言语,但我人在梦外,你梦里真正想到见到了什么,我和山官都不清楚。”

    李明蔼直视老人眼睛,眼中冷色凝而不散。

    经历了昨晚的大起大落,少年已经明白,对待面前的老人,即便是稍有过火的恶意揣度,也好过小家子气的遮遮掩掩。

    良久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逐渐亮起。

    温常公笑着点头:“没错,梦中我说的话都做数。你如果能脱了旧藩篱,我就能教你一步步踏上大道。如果你不肯剥衣,尤其是醒来后如果还是一副惺惺作态,你随我这一趟南行,就是两个天地。”

    李明蔼按捺不住心理的喜悦,“当真?”

    老人道:“说吧,先问什么?”

    少年人停住脚步,闭上眼睛,过好一会,李明蔼问:“什么是修行?”

    老人脚步并不停下,只是步子慢了下来:“就如人吃饭喝水,食谷者智,食肉者猛,食气者长生,没什么分别。”

    少年快步跟上问:“那修行怎么分境?”

    温常公摇摇头,“三教与百家,自从方术普世以后各家有各家的修法,怎么会有什么统一的分境?云头相逢就互报境界,包括什么越境杀人,不过是市井间的说书先生们为了听者便于理解的附会、加上些山下凡人的想当然而已。你家门口的铁匠会拿自己的打铁技艺和学堂的教书先生比拼读书功底?”

    “如果说单论杀伐战力,你何尝听过真正的江湖武夫见面先论修为?更别说这百花齐放、修法各异的山上世界了。”

    李明蔼默然。

    但凡有人的地方世事都只会愈发变的复杂,修行者们也是人,怎么会用那么想当然的方式去比较高低。

    原本我们好多的习以为常,都不过是行外人的理所当然,与行内人的懒得解释。

    老人看着少年的脸色,又道:“当下之所以能有三教百家的大放异彩,都要归功于最早的方术普世。方术这个名字,原本是在武夫大行其道时候世人对的蔑称,修行人自己的称呼应该叫做炼气。炼气士在万年前与武夫争夺大道的那场‘山野之争’中获胜后,才与各家各教的心性学问结合,衍生出了这万千大道。各条大道各不相同,有些学问甚至心性相抵,但无论三教正法还是旁门小道,走到极致都有机会登顶。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所以,我可以说一个最古老的炼气士分境方法,只不过与你们市井间流传的那些说法不同,仅仅代表对天地的掌握程度,并不能代表杀伐能力,更不能见面互报一下境界就排高低。李明蔼,接下来我只用自己的方式给你解释,不见得完全准确,但是便于你理解。”

    李明蔼停住脚步,正色点头。

    老人道:“天下万千修法,其实一言以概,都可以分为‘意’、‘象’、‘力’三类。最早的炼气修行,就是先修力、后修象、最后修意,循序渐进。”

    “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布口袋,想装进去东西首先要把口袋检查的仔细、缝补的结实。因而所有炼气术,在正经的服气修行之外都辅佐有相应的健体法门,这也和当时武夫大行其道有关。所以至今道家依然留有有‘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的说法。但武夫与炼气士的侧重还是不同——李明蔼,学堂的韩先生有没有教你们健与康两个字的区别?”

    少年讷讷挠头,“先生或许讲过,但我缺堂实在太多。”

    老人笑笑,“健是身体强壮,筋骨有力。康是气脉宽广,血气充壮。武夫入道,两者必须兼而有之,炼气士就更看重后者。炼气之前,需要先自察身体,这个阶段被称为举烛照身,幡然内视,所以叫做烛照。”

    “烛照之后,就需要引气入体,拓气脉开窍穴,这叫通幽。”

    “窍穴足够多时,需要做到将体内的气息引出体外沟通天地,做到大的循环,并从体内找到适合自己的山根与气海,这个阶段叫做搬山水。”

    “再之后,就要以体内山水相济,自生水火结金丹。烛照、通幽、搬山水、金丹,这四个阶段,可以简单理解成修力,没结成金丹之前大抵相同,无非吃食多寡而已。”

    温常公低下头,见到野鸡也仰着脖子直愣愣听的入神。

    老人踢它一脚。

    奂山山官大人这才后知后觉,连忙吐出白气,配合老人言语演化出一幕幕神奇景象。

    老人继续道:“金丹之前,都是欲外先修内,在人体内做文章,金丹以后,就需要往‘外’走。师法万物,以气拟象,从而生出万千法门。早期的炼气士都避居山中或海外,拟象无非日月星辰、飞禽走兽,后来方术入世,与三教百家结合,才真正变的大放异彩。比如原本极重视武夫炼体的兵家,就因此研究出了极其克制普通炼气士的军阵。比如最早圣人造字、画符,以及佛道两家的真言,都是拟万物之形与声,从而于人力之外借天地伟力。”

    山官大人这会非常忙活,体外白气之中,朦胧显化出万千士卒打扮的野鸡,挽刀执矛,在将领野鸡的指挥下,纷纷聚拢变化阵型,沙场上空则气聚成象,不断有长蛇、虎豹逐渐成型,栩栩如生。又有打扮高古的野鸡做思索状,执树枝画地,写出无数古体文字,继而天雨粟,鬼夜哭……

    少年大开眼界。

    “但是仿外终归修内,放在自身修行上,就是要打破体内原有格局,修人身如小天地,根据对万物理解不同,从而结出自己不同心境,直至小天地落成。”

    “见天地,见众生,然后就该见自己。小天地成需要破心关,如果迈过去了,就能心念举烛出藩篱,在身外结自由身,炼神返虚。这几个推倒重建的大阶段,分别被称为乘舟、观海、推山、赤子。”

    少年眼睛死死盯着奂山山官演化出的幻象,有野鸡盘腿而坐,闭目内视,体内心神结成山川江河,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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