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岁入

    第七章 岁入 (第3/3页)

    “官家对御营太厚了!”一阵惊愕之中,晁公武到底没有忍住。“按照仁宗朝三司使蔡公上书所言,彼时一名禁军一年耗费不过五十缗,而今养一御营正卒,大约合计八九十缗,乃至于近百缗……若以此例来养兵三十万,可不是什么事都不要做了吗?!”

    “仁宗朝的禁军须灭不了西夏。”胡铨既然心中早有计较,便干脆冷冷相对。“要想北伐收复两河,正是要一年百缗的正卒三十万!”

    “可这样的话,就只能再等几年才能北伐了!”被怼到脸上,也可能是稍微喝了点酒的缘故,晁公武也终于不再装谨慎。“胡兄,岁入在这里摆着,要养三十万御营,还要准备钱粮做军需、做封赏,没五千万岁入是断然不行的!”

    “等几年便有五千万岁入了?”有人蹙眉插嘴。

    “自然是有的。”晁公武脱口而出。“本朝全盛时,岁入近亿(贯、石、束、两、匹,不是合计总贯文),其中除去一石粮半贯钱的粮食、除了官需几乎无人买的草料,依然有六千万直接的财帛收入。而六千万财帛中除了铜钱的贯文、白银的两,其中还有近千万匹的丝绢……丝绢价值,虽然历来都有波动,但素来是一匹绢两缗钱的价格!再考虑到丝绢的主要产地都在南方,未经战乱,那本朝只要休养生息,是完全能做到岁入三千余万缗,外加八九百万丝绢的!也就是合计五千万贯的岁入!”

    晁公武博闻强记,如今又在修史,接触的资历极多,这番话说出来并无人质疑,于是众人一时皆若有所思。

    不过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大宋是个财政极为集权的奇葩,她的岁入不是折合成白银,或者大约770文一贯、一缗的铜钱,最后得出总共价值多少缗的总数,而是同时计量包括收到的粮食(石)、干草(束)、铜钱(贯)、交子(缗)、丝绢(匹)、白银(两),最后才得出一亿多石、束、贯、缗、匹、两的奇葩总岁入。

    众所周知,粮食是封建时代最基本的东西,是要用来直接供给军队、官员、首都,还要用来救灾的,不可能真的折价。干草更是只有军需。故此,首先得抛开这些实物,才能得出主要由钱和帛两种构成的大宋真正岁入。

    毕竟,只有这两者才是公认的硬通货,一匹丝绢两贯钱,几乎成了通识,从官员到士卒,再到寻常百姓,都非常认可这些丝绢跟铜钱、银两一样,为有效的一般等价物。

    而晁公武意思正在于此——眼下几乎绝大部分丝绢产地,其实都在大宋控制下,两河造成的直接损失,其实是非常低的,大宋理论上的财政上限还是很高的,那么只要给大宋以时间渐渐封闭战乱造成的流血效应,其实是可以恢复到一个非常出众的财政位置的。

    但是……

    “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五千万贯的岁入呢?”胡铨蹙额以对。

    “我算过了,按照眼下的恢复速度,七八年便可。”晁公武脱口而对。

    众人脸色立即有所改变。

    胡铨更是当场冷笑:“若是两河百姓能再等七八年,官家何至于在白马驱除那些人?”

    晁公武欲言又止,但终究是闭口不言,而其余人也没有再讨论下去的意思……这是一个结构性问题,宛如是先做蛋糕还是先分蛋糕一般,注定无解的问题。

    再说了,正如胡铨所言,赵官家一力为之,早已经定下了基调。

    “其实。”虞允文见到场面难堪,尤其是他与晁公武私交非常不错,终于还是忍不住稍作解围。“也未必真要养足三十万兵,稍微扩充一点御营到二十四五万,然后联络起蒙古人、契丹人、高丽人,征伐一拨党项人,再加上河北义军,量还是足够的。”

    “可若如此。”见到是好友开口,晁公武终于还是没忍住。“北伐的人数将会更多,届时军需、赏赐、抚恤,又要多少粮食,多少钱?你们可曾算过吗?”

    “算过了。”之前那名在户部的同年哂笑以对。“三十万众,便是有大河方便运输也要相应数字的民夫才行,再加上友军什么的,估计要以六七十万人为准,七十万人,抛开当年秋收,从宽计量,得准备六百万石的粮食,若是战马多一些,耗费更多,而且还要准备两百万束干草……其余盐、醋、矾、干肉种种杂货……拢共给个大约之数,须先储备千万石粮草!而额外的钱帛赏赐,加上军需耗费,就简单一些了,比照御营大军一年正常耗费便可!换言之,小千万石粮草,两三千万财帛!国家需要有这般储备,才能确保北伐足够充裕!当然了,紧俏一点,以半年为期,而且考虑到中间十之八九能勾连一次秋收,减到五百万石粮草,一千五百万贯价值的财帛,也总能一搏的!”

    “那好。”晁公武一言而断。“若是七八年嫌长,定在两三年好了,两三年间,养着二十四五万御营,你们这些想着北伐的忠臣且告诉我,如何还能再攒的起五百万石粮草,与一万五百万贯浮财?难道能凭空掉下来不成?”

    包间内众人旋即沉默,这就是官家心头大患,也是重臣们也陷入为难的所在了……谁要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赵官家肯定能让他封侯拜相了。

    “瞧晁兄说的。”梅栎见到气氛不佳,赶紧插嘴。“若是咱们今日这些才入仕三年的同年能合力为官家解此忧,将来这桌子上,人人都少不了一个秘阁位置,为首者更是少不了一个首相位置……咱们不过是趁着年节前探花郎回来,随意聊一聊罢了!”

    “说的不错。”胡铨也觉得有些过了头,当场起身举杯笑对。“无论如何,眼下总比靖康时要强上千万分,何必焦虑过度?且为年节一饮!为官家寿!”

    众人纷纷起身捧杯。

    而随着一饮而尽,又一人失笑:“可惜了,咱们御营王师到底不是女真人那般野蛮,否则在西夏拷掠一些时日,按照西夏人存的粮食来比照,说不得也能有五六百万的财发!”

    众人纷纷失笑,但随即想起靖康中的损失,复又变成苦笑,结果无论是胡铨、虞允文、晁公武,还是其他人,都只能借酒感慨,气氛终究难回到一开始那么随意了……当然了,这其中第一次过来的梅舍人,也到底没有说出赵官家找他打听海贸数据的事情。

    下午时分,天色再度暗淡下来,隐隐欲雪,赵鼎的张公子在蔡河南岸与诸位同学告辞,胡铨等人也在蔡河北岸一哄而散。

    说到底,大家都只是普通人,都要下雨打伞,下雪早归,筹备年节得。

    与此同时,并不用筹备年节的赵官家在宫中枯坐思索了许久,到底是起身离开了石亭,却是往吴贵妃那边过去了。

    二人相见,吴贵妃喜不自胜,赶紧抱着已经睡熟的儿子前来奉迎,却不料,赵官家接过长子后兀自在榻上坐定,复又笑对:

    “爱妃,《西游降魔杂记》咱们许多日没更了吧?”

    吴贵妃面色一滞,但看了看官家怀中的儿子,还是立即笑脸相迎:“官家所言不差,已经许多日没更了……今日要更吗?”

    “今日要更。”赵玖依然笑对。

    听得此言,吴贵妃固然依旧强作笑颜,而旁边冯益冯二官却已经立即回头吩咐人准备笔墨了。

    笔墨送到,赵玖抱着儿子一声感慨:“不过今日更的不是《西游降魔杂记》,这本书以后就不更了,反正是早有原委的民间故事,几百年后会有名家整理成名著也说不定……辛苦爱妃,咱们从今日起开本新书,一本要是朕不写,将来说不得就没人写的书。”

    已经铺开纸张并在桌前坐定的吴贵妃怔了一怔,旋即恢复如常,反正更什么书她都只是个代笔而已,《西游降魔杂记》太监了自是吴承恩的事情,关她吴贵妃何事?

    一念至此,吴贵妃放下镇纸,又从冯二官手中接过笔墨,便直接笑靥相询:“请官家赐下新书名目。”

    “《水浒传》!”赵玖看着怀中呼吸均匀的长子,脱口而出。“乃是说天上一百零八魔星下凡,在太上道君皇帝时被逼上梁山做了贼,却在靖康中为国家大义所唤,受了招安,为朕前驱,奋起抗金,然后等到建炎十年天下大定后,又替大宋出海开拓,遭遇种种奇闻地理之事。”

    饶是早已经历练出来,已经提笔的吴贵妃还是当场懵住。

    赵玖见状失笑:“朕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什么都得试试……开始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