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御花园游园惊忆往事 福康安居丧慷慨请缨
第二十二回 御花园游园惊忆往事 福康安居丧慷慨请缨 (第2/3页)
跟了现在主子娘娘,又跟钮贵主儿,不知怎的,跟高云从犯了生分,说他偷宫里头字画儿卖,打了一顿撵到北五所扫院子。那年皇上南巡回来,本来他还能回储秀宫当差,不知怎么的就疯了。任谁见了不说一句话,就趴地上画画儿,多少年都这样儿……别的奴才就不晓的了……”乾隆一边听他说,心里忆着,一时却想不起来。眼见太后从坤宁门那边过来,陈氏和二十四福晋一边一个搀架着她颤巍巍向钦安殿走,后头跟着一群太监,忙抢步迎上去,代乌雅氏搀了太后,笑道:“不劳生受二十四婶,这么早的就进来给老佛爷请安了?——老佛爷今儿好兴致!儿子就说带和卓氏过去请安的。刚刚儿接见过纪昀和于敏中,说得头昏,就说也到园子里来的,听您说老人家也来了。这可不是母子天性?”
“我还成。”太后笑道,“今儿起得早了点,你二十四婶送进来的高丽打糕,虽说好用,怕克化不动停了食,就出来走动走动。走到这里竟还不觉得腿疼!还叫你二十四婶搀吧,你也六十多的人了,这里阳地里暖和,又没风,叫他们搬春凳子来坐着晒暖儿说话,再去扰和卓家的去!”她说着,和卓氏已经行过了礼,乾隆一迭连声命“芍药花儿,去传懿旨——和卓氏,这是二十四婶,你蹲个万福礼吧!”
于是众人忙碌,有的传旨,有的布置关防,撵去闲太监开殿门搬春凳的来回乱窜,凄静的园子立时喧闹起来。乌雅氏方才和乾隆交接之间,已被乾隆暗中在腕上捘了一把,见“芍药花儿”是个太监,不禁格地一笑,说道:“芍药花儿——真好名字。”又忙向和卓氏还礼道:“容主儿,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没的折了我的皇粮——老佛爷您瞧瞧,容主儿娘娘这衣裳,这模样——比波斯国进的那个《美女牧羊图》上头画的还标致漂亮呢!呀……啧啧啧……这么着扮出去,那可不是个波斯观音?”太后笑着点头由乌雅氏来搀,乾隆的手又不老成一次,乌雅氏只赔着笑,陈氏也笑。太后却是毫无知觉,见抬来了紫藤春凳,由她们扶着坐下了,说道:“方才内务府的那个叫赵什么来着回我,说和珅在山东又送进来三百两金子造发塔使。这事我本来无所谓的,既快造成了也就罢了。宫里连两三钱重的金调羹子都化进去了,下头底座儿用金银掺和两搅儿浇出来。皇帝,咱们是天家,自家屋里这些不急之需马虎一点儿无碍的。你就下旨,别那么旮旯缝隙地收罗了——好么?”
“儿子听着了。”乾隆赔笑说道,“母亲太俭省了,这发塔并没有动用国库金子,纯是儿子自己的一点孝心。母亲说的是,下头底座儿可以用金银合铸。既这么着,芍药花儿传旨给王廉,和珅送来的三百两金子,用三十两打一百把金匙送慈宁宫,余下的化进底座里,不再征用金子了。”因见乌雅氏手帕子捂着口笑,问道,“婶子笑什么?”乌雅氏笑得涨红了脸,说道:“回皇上,奴婢还是笑芍药花儿这名字,这么个麻脸太监黑不溜秋的,喊个‘芍药花儿’跑得狗颠尾巴似的,还‘芍药花儿’呢!”陈氏道:“婶子王府的太监是先帝爷留下的,名儿都不怪,你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五叔府里几个太监,有的叫‘狗屎’,‘混账行子’‘王八蛋’什么的。有一回五叔嫌菜做得不好,发脾气拍桌子骂:‘这菜怎么做成这样,混账行子王八蛋!’两个太监吓得一齐跪下,苦巴着脸说‘这不干奴才们的事,是狗屎去厨房交待的!’”
话音一落,立时众人笑成一片,十几个宫女叽叽格格笑得东倒西歪,太监们躬背转身咳嗽打跌,只有和卓氏没有听懂,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看众人。乾隆见母亲一手端着茶碗笑得浑身乱颤,忙掏出手巾上去照料着揩拭。陈氏一边给太后捶背,浅笑着道:“是我不好,看老佛爷呛着了……”
笑了一气,园中气氛已不似安座时那般肃穆,因说起元宵观灯的事,有头脸的女官宫女也来凑趣儿,有说在御花园喳个大龙灯的,有说在慈宁宫设架灯棚的,有说叫宫里太监踩高跷扮百戏耍子的,旱船花轿舞灯……再放出象麋鹿……那景致在外头也是万万没这眼福。乾隆笑道:“紫禁城赶进来一群野兽那成什么光景?这御花园要设筵款待百官,欠庄重了也不好。倒不如索性圆明园里去,宝月楼西海子边那片空场,叫内务府弄热闹起来,又宽敞又展样大方。这么着可成?”太后听着都笑着摇头:“宫苑里不论怎么摆布,都得不了真趣。他们跳啊舞呀,一想都是些太监出来花梢样子,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里出去到正阳门,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先帝爷年轻时候带我去看过花灯,那焰火爆竹、那银山火树、那戏那人……宫里头怎么也装扮不出来——先帝爷给我们都是用轿车,玻璃窗户上看了半夜呢!”她眼睛向前方盯着,有些昏瞀了的瞳仁放出喜悦的光,像是憧憬当年风华,又像慨叹时光一逝似川,“唉,五十五年没再见那景致了……”
“老佛爷既有这心情,儿子当得巴结孝顺。”乾隆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着说道,“先帝爷能让您看灯,儿子为什么不能?索性就大热闹一回,通告京师百姓,我陪您上正阳门观灯!皇后、贵妃、妃、嫔……还有——”他瞟一眼二十四福晋,“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福晋都上垛楼上,百官筵宴就设在正阳门内——这么着,百姓们谁不要来瞻仰观光,越发的热闹了!”太后喜道:“敢情是好!这叫与民同乐金吾不禁,是盛世景象——只怕人太多了挤坏了人,鼓儿词里说的拍花贼也最爱趁乱热闹拐人家孩子的。”“这个不碍。”乾隆笑说道,“李侍尧是做什么吃的?叫他着意防护保驾就是了。”说着,见太后微笑着哈腰起身,便道:“还是陈氏和二十四婶扶着,咱们看花房里的花儿去。”
一众人等又纷纷起身,由乾隆陪着,簇拥着太后向西行,却不由石阶原路走,沿西门内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绕澄瑞亭、顺贞门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儿。堪堪到万春亭北,乾隆一眼瞭见高芍药儿回来,身后还跟着王八耻,匆匆往这边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见高芍药对王八耻说了句什么,王八耻站住了脚。乾隆见高芍药一脸讪笑过来,趁太后、和卓氏、二十四福晋和陈氏正觑着眼看里头的“平地一声雷”花儿,趁步过来问道:“有什么事?”高芍药小声道:“傅恒公爷——薨了!”
“……”
“福康安进天街报丧,现在军机处候旨。”
乾隆脸上的笑容像被骤然袭来的冷风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尽知必有的噩耗,尽知“就这几天的事”,乍听之下,心里还是轰然一声,仿佛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惊怔移时,方才回过神,匆匆吩咐道:“着王八耻叫当值军机大臣带福康安到养心殿,朕这就去——传旨叫李侍尧也进来见朕!”他又站着略定定心,转身回去,见花工太监正捧一碗蜂王**献给太后,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献太后!”打叠起精神笑脸又道:“老佛爷,前头又叫儿子有事儿,不能陪您进早膳了。你们只管过去乐子,和卓氏还有拿手的西域舞给您逗闷子呢!儿子这就去,要有空儿呢,再进去陪您,要不得闲,晚上再过去请安。和卓氏小心侍候着点——二十四婶轻易不进来,多陪陪老佛爷,也要去见见皇后,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陈氏照料着点……”太后笑着摆手道:“你忙你的去,还有人敢委屈我了?”
乾隆拿捏着步子出御花园,一乘明黄软轿已等在坤宁门北,匆匆几步上去坐了,轿子一滑已疾速前行,迎头到储秀宫门口,笔直的永巷南头养心殿垂花门口看得清爽,纪昀已经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门前阶下迎驾。乾隆下轿,只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福康安,叹息一声,说了句:“进来吧……”便径自进殿。王八耻王廉忙着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纪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跄趋步已进了暖阁。
“皇上……”福康安仿佛四肢都瘫软了,几乎是贴在地上,从肩到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平时梳理得极精致的发辫也有些松散,额前的头发足有寸半长,灰蒙蒙的毫无光泽,随着不计其数的碰头丝丝颤动,哽着嗓子只连连叫,“皇上……皇上……皇皇……”纪昀和他并排而跪,他虽略撑得住,也是面色灰白目光呆滞,嘴角也有点扭曲,抽动着似乎想哭,但这个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枢之纽,历来规矩最严,别说正月年节间,就是平日说话高声过限,也是君前失礼,只强忍着哽咽拭泪,说道:“傅恒撒手去了……”
乾隆一时没有言语,四边没有着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脸看殿顶的藻井,恍然间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忍了忍,还是扑簌簌走珠般淌落下来,颤着手接过王八耻递来的毛巾拭着泪,声音已变得喑哑:“是么?这太伤朕的心了……才五十多岁呀……他跟了朕四十多年……就这么去了?”他泪眼模糊又看看福康安,仍是连连叩头,喉头似乎什么哽着,全身透不过气来,细白的手指死命地抓捏滑不留手的金砖地面……乾隆说道:“孩子……朕知道你难过,别这样,别……你放声儿哭一场,哭吧……别怕……”
福康安“呜”的一声放开了嗓子,身子转侧着,抽动着,扭曲着号啕大哭,几乎要软瘫在地上。长声一恸中乾隆泪落如雨,满殿宫人想到傅恒平日待人,无论贵贱从不气势凌人,简易平和恩宽施下,此时此刻无不动情动心,都陪着唏嘘流泪。纪昀随福康安哭了一会儿,心里略觉舒畅,思量还有许多大事安排,抽泣着拭泪收摄,说道:“傅恒虽去了,他一生轰轰烈烈,上领皇上异数恩隆,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煌煌功业建树青史,由散秩大臣累累超迁居一等公,诚为我辈臣子模范。生荣而死哀复有何憾!现逢新丧,有许多恤典节仪还要安排,皇上不宜为此过于伤怀,福康安更要引荣节哀,诚谨思孝,妥当送归傅恒,移孝为忠,才能使傅公惬怀于地下……”说罢,忍泪连连叩首。
“辍朝三日为傅恒发丧。”乾隆雪涕拭面,待福康安止泪,这才说道,他的声音变得又浊又重,仿佛斟酌字句似的说道,“纪昀代朕拟一篇祭文,由皇子永璘到傅府致祭……陀罗经被是早预备了的,朕原是还有一线希冀,所以没有赐,就由纪昀和于敏中到府颁旨赐与。其余礼仪照一等公丧葬由礼部议定报朕知道。”他沉吟着又道,“至于恤典,傅恒要入贤良祠这不消说得,大丧完毕送傅恒丹青绘像入紫光阁悬供。福隆安着加一等伯爵,福灵安加二等伯爵,都进散秩大臣听用。福康安系傅恒正配嫡子——你这就承袭你父亲爵位,进一等公。”
伏跪在地的福康安身上颤了一下。纪昀的腰也向上挺了一下,前头的赏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傅恒在百官军民中的威望信义,他一生的功业,当得皇帝这些恩赏。但“一等公”是人臣的极峰功名,前代当今多少勋戚贵介沙场上头滚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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