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白马升云

    十三 白马升云 (第3/3页)

那时他就死了。

    不是他变了,是这个世界变了。

    少年安得长少年,沧海尚变为桑田。

    他看着脚边的樊弃,又轻哼了一声。这股无形的轻蔑,还有真假不分的施舍,到底是谁在玩弄谁。樊弃再一次握紧了拳头,只是这一次,他能踉跄的,横冲直撞的,自己站起来了。

    他好像刚学会走路一样。一步一步的,一步一步的,向司康若的房间挪动。

    “易殿下,不是每件事,你都能替我决定的。我自己能,我自己能......”

    樊弃推开他,又害怕似的缩回身体,转去另一个方向缓缓前行,他的后背全是脚印的灰尘,星星点点的像一首冒牌的诗,却又巧妙地道尽了这人的一生。

    他捏紧药瓶,五指不断摩擦,不断交替着保证它还安安稳稳的在手心呆着。他只凭着那一闻,就已经找到解药了,他找到了,只有他能找到,只有他可以.......

    快!快!快!

    只要跨进那道门槛,他樊弃以后的人生,就能自己做主了!

    樊弃几乎是跑着去的,他摸不清方向,眼前永远只是一团黑。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大雨再也无法阻挡初生的太阳,天色一下被划为两半,黑白交融,有一束光不偏不倚的指引着他。

    向前跑!

    向前跑!

    向前跑!

    易生看着樊弃疯狂的背影,时间一下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很长,很长。狭长的竹台走廊只愿收留他一人,前方的雨势忽然转小了,或许这场戏还未登台,上天就已然知晓他的结局。纵然他想用这场大雨延缓悲伤,可戏一开场,便再没了停的道理。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易生胡乱抹开了眼角遗落的泪水,他不喜欢这些没来由的宣泄。泪滴缠在他眼前,直叫世界也乱了方寸。他开始看不清,只能靠着模糊的念想,瞧着那执拗的脚步,双腿也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刹那,好似往事回首。

    他和她走在那条不知名的繁华的夜道上,嬉笑着与摊贩布桌旁的糖人打招呼,脚故意只踩在有裂缝的石砖沿边,风吹着蝴蝶发簪叮铃作响,圆月弯弯,是老天也在祝福他们。

    他们就这样一路漫无目的走,一路笑而不语。

    夜市的灯亮的快,人像从黑夜里揪出来的纸片,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走来。每个人手中都携着一个亮澄澄的纸灯,几乎透明的纸张上绘满了不同的图案,趁着内里火热的烛心,正吸引着尘世一对对不顺的痴男怨女,似飞蛾翩翩起舞。

    你说,你也想要一个,只当取取暖。

    只是我还没看清,没看清这身旁琳琅满目的纸灯,没找到藏在胸前的钱袋,没注意月慢慢的沉了下去,只是那一眨眼,一瞬间而已,我一抬眼,你便不见了。

    你不是想要纸灯,你是想走。

    你骗我。

    我也就这样,心慌意乱的,双手推开人群,脚步不听使唤的往前跑。四面八方的都是人,我怎么也躲不开。找不到你,我就跟疯了一样,没有月光,我更加难以辨认你的方向,人群涌动,把我狠狠的、狠狠的往后推。

    接着,我又看见了你。

    你在一间手作坊门口,安安静静的盯着手边的一个玻璃灯看。白色的玻璃上用熔浆事先彩绘好的白马升云,灯身下坠着白色的珠玉串子,风一吹灯面来回旋转,上演了一幅上好的马到成功人生图。

    可你够不着它。

    就像我碰不到你一样。

    我奋力的伸手,双腿一下站不稳了,人群又将我向前推,熙熙攘攘的阳关道不容你我的位置,我眼睁睁的看见自己胡乱舞动手臂,却打翻了我们之间相隔的那盏正准备冉冉升起的灯。

    玻璃的碎片扎满你的双手,你抱着那叠碎不成形的图案,使劲往胸口揣。鲜血开始染红你的衣裙,人群又一哄而散,随地的纸灯笼被丢弃在地上,爱情被践踏的不值一提,它们怒火中烧,想摧毁世间相爱的人。

    可我找不到你了。

    明明就在刚才,你还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双目含泪,嘴中还念念有词的提到过我。

    “我以为,这盏灯最适合我的小七了。”

    你没骗我,是我做错了。

    你别走....

    你别走.....

    “小安,你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止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夜市被吞入黑色的废墟里,从人到物,一点点的消散开来,慢慢的旋在空中,直至不见踪影。只余他一人,做了这场梦中看客。

    易生手掌一紧,抬眼,是樊弃停下的身影。

    屋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然褪去,阳光普照大地,四处开始蔓延一股活力。它禁住了暴雨的摧残,自然是昂首挺胸地宣布,春日降临。

    树木丛生,花草依旧,泥土攘攘,街道又慢慢响起马车行路的吆喝声,仅一夜之间,便又是满心欢喜。

    可人生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