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自尊成了碎片

    135.自尊成了碎片 (第3/3页)

绿的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满枝满眼掩藏不住的深绿的火热浓情。我想这应该是上海最值得审视的繁华了吧!

    沾染了这五月的温情,我家所在的那条陋巷已被两侧废院中抢出的浓绿紧紧拥住了,清爽而不失柔和。午后的阳光照上枝头,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在石板路上撒下几点斑驳的晕圈。巷子里不断有笑声和掌声传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笑使我飞跃跳动的毽子更加亢奋的狂舞,它随着我的意愿在我周身游走,我用我的脚和头给了它活力,它就完全吸收了这份力量,带着我的青春在雀跃。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群孩童天真的喝彩声中。我可以做到完全的忘我,把整个人,整个灵魂都融入那枚跳跃的毽子中,同它一起享受所有的欢乐和掌声。

    和我的画笔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忘却整个世界的存在,甚至于把整个灵魂也驱逐出自己的躯体,只留一片空白的思想去尽数吸收我选定的摹本的的灵性,再将它通过画笔倾注于一方纯白的幕布,那一刻我的人是不存在的。而当我和我心爱的毽子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把思想中注满欢乐和喜悦,忘记的是烦忧而不是整个世界,我可以真切得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感,从而产生数不尽的欢快和满足。

    我需要有一种东西来摆脱凡俗困扰,去追求人生的境界,所以我不会放下画笔;我也需要另一种东西来抗击凡俗,去冲击人生的愁苦,所以我拥有了这枚毽子。

    握着画时,笔雅子跟我是一样的,而且看上去我似乎比我更投入,我总是出奇的沉默,安静,我唯一不懂的的是:为什么我的眼神中没有抛开凡俗的空洞,而是溢满某种盈盈的似乎一触即发的脆弱的目光。我觉得在艺术的世界里这种盈溢的情感是不必有的,但同时也因为我无法见到自己与艺术交融时的目光,所以我不敢说自己与我在这一点上就一定存在着差别。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雅子的世界里没有像我这样的一枚毽子,除了一个人随着我架在花园中的秋千荡漾外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具体干什么我不清楚,大概是画画吧!对于我承受寂寞的能力我一直深感讶异,可偏偏我不以为然,依旧习惯于一个人的世界。

    雅子这个女孩子真的让我琢磨不透,我幸福着却又好像对此毫不理解,我快乐着却有着别样的笑容,我被无数关爱的目光包围着,却去寻找一份独处的落寞,我对我尽其所有纵情言笑,却完全让我无从把握。

    我用脚尖轻轻一勾,毽子便如我所愿的从头顶飞过,我再从容的将右脚伸到后面,却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感受到毽子上那两片薄铁片的重量。

    我一阵惶惑,细听才发觉气氛不对,顷刻间那群刚刚还笑的很狂烈的小鬼都安静下来了,抬头才发现他们个个都掩嘴偷笑。我放下翘在半空的右脚,缓缓转身。

    是雅子!我带着一脸媚笑看我,然后从背后拿出我不翼而飞的毽子,用右手托着放到我面前。

    我两手插起来,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我的架势,一定是有什么不轨图谋。

    身边的小鬼便做鸟兽状散开,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小姐今天怎么会屈尊下顾呢?而且还是私访!”我们走在一条两边有花坛的街道上,由于刚刚过午,行人不多,雅子就索性站到那水泥砌的只有七八厘米高,宽不足五厘米的花坛沿上,抬起头,把我的毽子顶到额头上去“冒险”,不过前提是让我牵着我的手引路。

    我直起身子走到我身边,抓过我的右手,把毽子郑重的放在我的手心里,又一根一根扳动我的手指握住它。

    我用和善的目光看我,然后笑着说:“我不能夺人所爱,看得出来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你收好吧,以后别轻易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陌生人。”

    我转过身收拾画具,我想辩解:我只想把快乐分给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我迎上我的目光,我暂停了手中的活说:“快乐是不能转让的。就像你的毽子,就算你给了我,我也不会从中找出和你一样的快乐的,因为我根本不会玩。这样会让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还会快乐么?”

    我继续我未完的事,我却目瞪口呆。这样的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之口?多奇妙呀!像一个哲学家,不,或者更像一个诗人,把一个毽子的故事表述的那样贴切感人,把人生的奥妙娓娓道来。

    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我费力的思索着,直到我斜背了画夹站到我面前:“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快乐我分享到了,”我伸出手,“我叫柳雅子,很高兴认识你。”

    我急忙伸出手与我交握了一下说:“我叫庄倩倩。”就同我并肩回教室了。

    今天我们又是并肩而行,我想起了初次见面雅子如诗的劝诫——快乐是不能转让的!

    那天的话,我是否预知了未来?那份抽象的快乐我却不自觉的将它具体成安少阳的脸,他就是我此刻的快乐,可我不敢去奢望拥有,我再一次把快乐转让了吗?这次雅子又是否收得到呢?

    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来源于安少阳的那份快乐本来就属于雅子,我哪来的资格去做救世主?现在我才是那个得不到快乐却痴心渴望的人。

    我不经意的想起另一句话就不自主的脱口而出:“快乐是可以分享的,是吗?”

    其实我是自问,雅子却纵身从花坛上跃下,跳到我面前说:“是呀,只要你快乐我也会跟着你快乐的,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我猛然回过神,我笑了,带着浅浅的酒窝。

    是的,只要你快乐我就会跟着快乐的。只要雅子能快乐的生活,我也会跟着我一起快乐的,但愿安少阳能真正带给我快乐。

    我沉思片刻,雅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怎么了,你?”

    我回我一个笑说:“我也一样。”雅子就又笑了。

    我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完全脱离了雅子家的那片繁华,有些萧条、破败的感觉。房屋矮旧,街面上还摆了些杂七杂八的器具,甚至没有我家附近的清幽。

    我一阵疑惑:“你这是要去哪里?”

    雅子不回答拉了我的手就往前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走过这条空街,就向右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走了两步,雅子停下了,抬头看眼前一个门洞,没有装门,迎面是一道石屏,完全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

    雅子轻松的叹了口气,转头满怀成就感的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我不记得雅子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亲友。

    不容我探究,我就拉着我进门。绕过屏风入眼的是一个杂乱的大院:屏风后有一口水井,井边放了个木桶,大木盆里还有一堆没洗的衣物。庭院东北角长着一株大榕树,枝叶繁茂得很,在榕树最低的枝干与南墙间扯了一根麻绳,上面零星晾着几件衣物。东、北两边各有两间房,院中除了通向这四间屋子有些空隙可行外,其它地方全被杂物堆满了。

    我更加不解雅子究竟在想干什么。这时东西角的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我端了盆水顺手泼到墙脚,刚要转身回屋却发现了我们两个“不速之客”。

    “姑娘,你们找谁?”老太打量了我们半晌。

    雅子迎上去,却走不了几步,因为实在是无处下脚,我说:“老奶奶,请问安少阳是住这里吗?”

    天哪!安少阳!

    这里是他的家?难怪他曾用那种羡慕的目光扫视我家破败的阁楼。

    我似乎已经忘了,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孤独的旅客,可这样的生活环境真让我心痛。

    可想而知他所经历的苦难艰辛,我心目中那么完美的他怎么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依旧坦然以待?

    我甚至疑惑以他目前的状况,为什么不换一处好一点的住所?

    哦,对了,雅子!我这次的贸然拜访究竟意欲何为?

    “谁?你们找谁?”老太似乎有点耳背。

    “我——”雅子刚要喊出我的话却有另一个人闯了进来,我们不约而同的转身,是安少阳,他同我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入口处。

    “哎,小阳子,你回来的正好,这两个姑娘来找人可又不说情楚找谁。”老太摇摇头进屋了,顺手把门关上了。

    天哪!这老太太也太幽默了吧!明明是自己听力不佳却赖我们口齿不清。

    可那一刻我却无心去理会了。我盯着安少阳,完全明白那一刻他心中的恼怒。他一定从未想过雅子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而且是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这会让我怎么想?虽然明知她虽出身豪门却并不在意金钱与物质上的匮乏,但他无法释怀,所有的自尊仿佛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般的无助。

    虽然他可以在别人面前毫不隐讳自己的身世来历,但毕竟听与看是两回事,尤其是被他心爱的女孩子看到,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永远也无法承受的,更何况连她的朋友都看到了。

    他能压抑住怒火,却多少流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雅子却似乎不以为然,我走近他,说:“小阳子,这老太太好有趣!”我忍不住的轻笑。

    安少阳脸上闪过一点不自在的红,但随即平复:“80多岁的人了,有些耳背,你们怎么来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失态,克制住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愠怒,其实他是该欢喜的,不是吗?他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来找他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努力想要用这个理由使自己忘记“丑态毕露”的恼火,但此时此刻他做不到,他极度生气,近乎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是生自己的气而不是气我的贸然到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该早点换一处拿的出手的住处。

    他的目光写满受伤的表情,但他却努力不让它外露,我顿生一种怜惜一种恐惧,生怕他爆发,到那时他的绝望将是我无法承受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