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挽浪子慈父析产 置裘衣痴子卖田

    第054章| 挽浪子慈父析产 置裘衣痴子卖田 (第2/3页)

里。”

    “是轩里呀,”另一甲士接道,“在下去过,都是隶农,一窝子打牛屁股的!”

    众甲士哈哈大笑起来。

    苏秦正自愠怒,头前说话的甲士走过来,用鼻子嗅嗅苏秦的衣冠,点头道:“嗯,你说得是,这人身上真就有股牛屎味儿!”

    几个甲士笑得越发开心。

    苏秦万未料到会在此地遭人抢白,顿时怔了。

    一个甲士见他不走,眼睛一瞪,喝道:“你还不走,想吃肉栗子吗?”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苏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傻在那儿。那甲士猛一跺脚,又将戟头连连捣在地上:“你个臭牛屁股,快滚!”

    苏秦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仓皇逃去,身后传来几个甲士更加开心的哄笑声,再后是一句奚落:“哼,一个抠牛**的也想朝见天子,大周天子虽说落势,也是这么好见的吗?”

    苏秦又羞又气,一路走过两条街道,方才放缓步子。与此同时,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被这番羞辱再次释放出来。苏秦摘下头冠,拿在手中看有一时,又将身上衣着打量一番,长叹一声:“唉,这世道,狗眼看人低,似我这般出身,若无衣冠,连门也进不去。”

    正自忖思,苏秦瞥到远处有家门面考究的裁缝店,心头一动,径直走过去。

    此店装修考究,门面奢华,店中挂满各式精工制作的冠带、鞋袜、服饰等,另有许多面料、皮毛等,色彩艳丽,质量上乘,门额上更写着“王城第一剪”五个金字。看得出来,门面生意并不好。洛阳王气已失,百业凋落,富贵人家越来越少,此店自也门可罗雀了。

    听到脚步声,店中伙计迎出来,但在瞥见苏秦的衣着后,旋即扭身进屋。见苏秦也跟进来,伙计吃一惊,倚在柜边,不冷不热道:“客官有何贵干?”

    苏秦逐一审视挂在店中的各式华服,见到一套士子服甚是中眼,指着它问道:“这套服饰全做下来,要多少钱?”

    伙计再次将他打量一番,扑哧笑道:“不瞒客官,这套服饰不适合你!”

    苏秦冷笑一声,板起面孔:“我在问你多少钱?”

    见苏秦虎脸,伙计这也意识到自己违了生意上的规矩,忙打一揖,赔笑道:“客官,这是名士服,一身三套,有春秋装、夏装和冬装,不单卖。春秋、夏装面料是从楚国郢都来的,冬装面料是燕、赵来的正宗裘皮,三套去年要足金十两,今年生意不好,主人削价,只要足金八两!”

    苏秦将手伸入袖中,摸出钱袋:“这是订金!”

    伙计扫一下钱袋,晓得是寻常农家所用,晓得里面不会是金子,便翻个白眼,轻轻摇头:“本店是‘王城第一剪’,在洛阳没有第二家,是以不收订金。客官若要实做,就得付清足金八两,十日后取——”

    不及伙计说完,苏秦一个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传来伙计不屑的自语声:“哼,这人真是,我说不适合你,偏是不信!”

    中午时分,各家都在吃饭,大街上甚是冷清。苏秦漫无目标地沿街溜达,手中下意识地揉搓苏厉早上塞给他的那袋钱币,眼前反复闪出甲士的嘲弄、伙计的不屑。

    苏秦拐进一条胡同,抄近路回家。走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苏秦回头一看,是一条黑狗夹着尾巴“汪汪”叫着狂奔过来,两个壮汉各执棍棒追后。苏秦闪到一边,黑狗从旁边直蹿过去,没跑几步,却见前面现出另一汉子,手拿棍棒堵在胡同的另一端。

    眼见无处可逃,黑狗回头奔至苏秦脚下,伏在苏秦面前,全身哆嗦,两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呜呜哀鸣。三个持棍大汉前后围拢过来。黑狗越发战栗,呜呜叫着,钻进苏秦的两腿中间。

    一个壮汉叫道:“这位兄弟,让开!”

    苏秦扫他们一眼,非但不让,反而蹲下身子,伸手抚摸黑狗。

    黑狗颤抖着伸出舌头,一下接一下地舔他手指,口中呜呜叫着,两眼盯住他,尾巴不停晃动,百般讨好,乞求他的解救。

    苏秦拍拍它的脑袋,抬头看向一个壮汉:“你们为何追它?”

    那壮汉道:“我们是肉铺里的伙计,方才买回几只狗,一不小心,让这只溜了!”

    苏秦继续安抚黑狗:“花多少钱买的?”

    “十枚布币!”

    苏秦随手将那袋布币抛在他们脚下:“这只袋子,数一数!”

    三个壮汉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壮汉捡起钱袋,连数几遍,对另外二人道:“嗨,有二十三枚!”

    苏秦盯住他们:“够不?”

    那壮汉应道:“够够够!”

    “既然够了,还不快走!”

    三个壮汉捡到便宜,生怕苏秦反悔,撒腿跑去。

    见三人走远,黑狗从苏秦的两腿间钻出来,朝苏秦又是摇尾巴,又是**面,在他的腿上蹭来蹭去,表达不尽它的感激之情。

    真是一只聪明的畜生!

    苏秦轻叹一声,拍拍黑狗的脑袋:“回你的家吧!”

    黑狗一动不动,蹲在地上,歪着脑袋,两只大眼巴望着他。

    苏秦轻叹一声,抚摸它:“看样子,你是无处可去了。那就走吧,记住,以后你叫阿黑。”

    阿黑听懂他了,在他脚上又是舔了几舔。苏秦起身,阿黑头前走去,走几步就停下来看看他,冲他晃动尾巴。

    苏秦带着黑狗来到轩辕庙,在鬼谷子坐过的地方冥思一个时辰,才起身回到轩里。

    天已傍黑。

    见院中人多,黑狗胆怯地蹲在门外。苏秦拍拍它的脑袋,叫道:“来吧,阿黑,这儿就是你的家。”

    苏秦引阿黑走进院子,见苏代招手,就让阿黑守在椿树下,大步入堂。苏虎端坐于席,苏厉、苏代侍坐于侧,都在堂中候他。苏秦坐下。

    场面严肃。墙上依旧悬着那块匾额,匾额下面的祖宗牌位也未拆除,猪头和鸡鸭依旧供在那儿。

    大堂正中,苏虎面前的几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三张田契,上面盖着大周司农府的官印。

    苏虎咳嗽一声,扫一眼兄弟三人:“厉儿、秦儿、代儿,阿大依昨晚所说,今儿托里正将田产析了。这是三张田契,每一张二十亩,各有十亩旱田,五亩水田,五亩桑园。这些都是上好肥地,瘦的阿大留下,算作公田。你们兄弟三人还有啥说?”

    兄弟三人各自垂头。

    苏虎又扫他们一眼:“要是都没话说,各拿各的吧。”

    兄弟三人谁也没有动手,依旧垂着头,似是没有听见。

    苏虎点头:“嗯,既然你们爱面子,阿大只好发话了。苏厉,你是长子,先拿!”

    苏厉起身,朝列祖列宗跪下,行过拜礼,又拜过苏虎,选了一张下水头的取走。苏虎点点头,转向苏秦,目光充满慈爱。苏秦不敢看他,垂头拜过祖先,再拜过苏虎,随手取过一张。余下一张自是苏代的。

    苏虎见三人各自田契在手,流泪道:“厉儿、秦儿、代儿,阿大老了,以后只能巴望你们了。”略顿一下,提高声音,“咱是庄稼人,田是咱庄稼人的命。有田在手,走路腰杆就直。手中无田,日子就没盼头。你们打小就看到了,在咱轩里,除去里正家,有田的只有咱苏家。余下的都是隶农,十有九家都在为里正家种田。隶农们过的是啥日子?从年头到年尾,都是在为人家忙活。这点田产虽说微薄,却是先祖留下的基业,阿大力微,未能增加一亩,为祖上争光。好在阿大养大你们兄弟三人,也算是份苦劳,不至于在祖宗面前没有话说。阿大别的不说了,今儿每人分配二十亩,阿大希望几年之后,你们都能广置田产,使二十亩成为三十亩,四十亩,五十亩。若是你们谁能置田一井,就到阿大坟头,告诉阿大一声。阿大为你们祈福!”

    苏厉眼圈发红,跪下叩道:“阿大,儿子一定尽力!”

    苏虎却不睬他,目光转向苏秦:“秦儿,知子莫如父。你虽浪荡,却天性聪明,若是能将心思用在田里,纵使先祖,也未必赶得过你!”又扫视苏厉、苏代一眼,“不瞒你俩,阿大有个预感,你们三人中,真能将田产置到一井的,只怕还是秦儿。真能觐见周天子,真能与里正家比个高下的,只怕也是秦儿。唉,秦儿,你走这几年,阿大⋯⋯阿大心里疼啊!你回来了,阿大高兴,阿大高兴啊!”

    许是兴奋过度,苏虎竟是双手捂脸,呜呜哭泣起来。

    苏秦心中一阵绞痛。莫说是与里正攀比,即使是周天子、周王后,他也早就见过了,还有周天子的两个公主⋯⋯然而,这些事情他不能讲。再说,即使讲出来,在这轩里,哪一个人肯信?

    苏秦所能做的只是缓缓跪下,朝苏虎拜上三拜:“是儿子不孝,对不起阿大了!”

    看到苏秦与几年前判若两人,苏虎更是高兴。父子几人又叙一时,苏姚氏端来饭菜,苏虎起身祷告几句,撤去堂中牌位,将所供的鸡、鸭取下,撕去一半,交给苏姚氏,要她拿去偏房,由女眷们吃去。

    翌日晨起,苏秦早早走出院门。阿黑摇着尾巴跑过来,舔他脚面。

    苏秦拍拍阿黑:“阿黑,随我走趟伊里!”

    黑狗摇着尾巴头前走去。

    洛阳周室仍旧采用西周时的乡里制,乡下设里,里设里正。

    轩里村与伊水东岸几个自然村落组成一里,名唤伊里,里正姓刘名权,先祖是威烈王时大夫,置田百井,为方圆十里的大户之一。后世数代不务正业,刘家衰弱,田产减至八十井。至刘权时,精于农务,善于结交,被司农大人举为里正,家业再振,田产跃升至一百二十余井。轩里二十余户,除去苏家,清一色是他家佃农。苏家田产因是周天子亲赐,他虽垂涎,却也不敢造次。

    伊里在春秋时是个古邑,有城有壕,只是年久失修,无人守备,变成一个土寨子了。邑中居民原有数百户,都跟苏家一样是周室隶农。百年来世事变迁,周室衰落,隶农大多逃往他处,余下百来户,转成刘家佃农。里正刘权一家,就住在城邑中间,庭院苑林占地数十亩,在这伊水岸边,算是豪门了。

    苏秦刚走进来,里正家的几只大狗见到阿黑狂吠,吓得阿黑夹紧尾巴贴住苏秦。里正迎出,见是苏秦,喝住狗,朝苏秦揖道:“我道是谁,原是稀客来了。”

    苏秦还揖道:“苏秦见过里正。”

    里正惊愕:“咦,苏秦,你不口吃了?”

    苏秦笑笑,算是回答。

    里正将他让至客堂,早有婢女沏好茶水,放于几上。

    里正让过茶水,笑道:“昨儿你阿大来,将你的事细细说了。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能回头,莫说你的阿大欢喜,就是我这个当里正的,也是打心眼里高兴。这不,你阿大要换田契,刘某二话没说,当即备下车马,随他前去司农府,眨眼工夫就办妥了。苏秦哪,你只管好好种地,刘某向你阿大承诺了,只要你的地种得好,刘某定在司农大人面前保荐你,只要司农大人高兴,没准儿你就可以觐见天子了!”

    苏秦微微一笑:“请问里正,像我家这样的田产,一亩可值多少金子?”

    里正大是惊讶:“嗬,刚一分家,就想着置地呢。呵呵呵,有志气!”说着眼珠儿一转,“跟你实说吧,你家的地是上等好地,值钱着呢。你要想购置,真得花些金子!”

    苏秦又是一笑:“得花多少金子?”

    里正垂头思忖一时,抬头道:“这么说吧,置田产的事,没有定准,有旱田,有水田,有桑园,还有林子,地不同,价值也不同。似你家的地,得看地块,具体值多少,刘某真也说不大准。”

    苏秦从袖中摸出自己那份田契,摆在几上:“像这上面的呢?”

    里正细细一看,赞道:“嗯,二少爷,刘某贺你了。不瞒你说,你家这一井地,就数你分的地好,上水头不说,地力也肥,好地呀!”

    苏秦敛住笑,目光直逼里正:“里正大人,我问的是,它值多少金子?”

    里正怔了下,吃不准苏秦用意何在,赔笑道:“是是是,我得细看一下才是,”拿过田契,端详一番,“这么说吧,旱田一亩三两足金,水田一亩四两,这桑田嘛,一亩少说也得二两!”

    苏秦点头道:“里正大人,谢你估值了。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烦请大人。”

    里正笑道:“这个好说,刘某既然做了这个里正,理当为大家跑腿!”

    苏秦指着田契:“这是在下昨日分得的二十亩田产,除去五亩桑田之外,另有十亩旱田、五亩水田,照大人所说,值金五十两。在下因是急卖,只求四十两,烦请里正大人为在下寻个买主。”

    “这⋯⋯”里正震惊,“如何使得?”

    苏秦笑道:“怎么,里正大人为难吗?”

    里正看看苏秦,又看看田契,皱下眉头,长叹一声:“唉,别的倒是没啥,只你阿大那里,我不好交代。”

    苏秦拱手道:“就请里正大人暂时保密,莫要告诉阿大。”

    “好吧,刘某帮你这个忙。何时用钱?”

    “越快越好!”

    里正低头思忖有顷,再次抬头:“这么多钱,你又这么惶急,叫刘某哪里去寻买主?”

    “依里正大人之意,该如何才是?”

    “这样吧,”里正咬下牙根,“你若急于用钱,这点田产暂且寄放刘某这里。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心转意,只需将本息还给刘某,十五亩良田仍是你的!”

    “金子呢?”

    里正轻叹一声:“这些年收成不好,刘某家中也不宽余,你若急用,刘某只能临时凑出三十两足金。”

    “三十两就三十两!”

    里正起身走进内室,拿出一个秤,秤盘里是三十块小金饼,当苏秦的面称平,指道:“苏秦,你看清楚,这是三十两的秤星,秤盘不计重。秤是平的,不高不低。”

    苏秦拱手:“谢里正大人。”

    里正将金子装入一只漂亮的钱袋,递给苏秦:“你写个收据。”又从袖中摸出两张田契,“这是两张新的田契,一张十五亩,押在刘某名下,另一张是五亩桑田,你这签好,画押,待会儿刘某到司农大人府上加过印玺,就算成了。五亩桑田的田契,刘某派人给你送去。”

    苏秦写好收据,在两块田契上签字画押,收起金子,揖道:“谢里正大人!五亩桑田的田契加过印玺之后,请大人暂时收存,一个月后,烦请大人直接交付苏厉,向他说明因由。”

    里正还过一礼:“就这么定下。”

    苏秦步出里正家,指使阿黑回家,自己径投洛阳,走进号称“王城第一剪”的那家铺子。

    看到又是苏秦,那伙计连身子也不欠,半是奚落道:“客官大人不会是来订制那套士子服的吧?”

    苏秦斜他一眼,从袋中摸出八小块金饼,“啪”一声掷在地板上:“八两足金,十日之后,我自来取!”说毕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

    那伙计两眼大睁,正在那儿发愣,帘子掀动,店家疾步蹿出,朝伙计骂道:“你个瞎眼狼,差点误我买卖!快请先生回来,不量尺寸,如何做衣?”

    伙计猛醒过来,拿上皮尺,一溜烟儿地追出店铺,见苏秦走远,急追一阵,叫道:“先生留步!”

    苏秦站住,冷冷问道:“分量不够吗?”

    伙计“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够够够,小人是来为先生量尺寸的!”说完起身,两手如飞地上下度量。

    正在此时,远处飘来一阵优美、凄婉的琴声,如同仙乐。

    苏秦怦然心动,侧耳聆听,两腿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那伙计不敢阻拦,站直身子,小跑步跟在身后,边走边在他的肩胛、腰、胸等处量尺寸。又走十多步,伙计测量完毕,嘘出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块丝帛,交给苏秦:“先生,先生可于十日之后凭此取货!”

    苏秦接过,纳入袖中。

    伙计躬身打揖:“先生慢走!”

    苏秦听若未闻,顾自循声寻去。寻有一里来地,苏秦来到宫城,沿着一段朱红色的城墙走有百来步,赫然看到一个抚琴的老人。

    是琴师。

    琴师倚坐于一棵梧桐树下,二目微闭,正自忘情弹奏。琴师前面摆着一只残破的饭碗,碗里整齐地摆放着三枚铜币。

    阵阵朔风吹过,卷起地上枯叶,发出沙沙声响。琴师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状如乞丐。此处位置偏僻,几乎没有行人,那几块铜币,必也是闻声而来的人施舍给他的。

    苏秦屏住呼吸,在距琴师几步远处站下。琴师似无察觉,十根几近干裂的手指不无灵巧地拨动琴弦。琴声时而高亢,时而凄楚,如泣如诉,如悼如惋。

    苏秦静静地站在那儿,微闭双眼,用心聆听。

    听着听着,泪花从苏秦的眼角流出,滚落在地。

    苏秦走前几步,在老人面前缓缓跪下,叩拜。

    两行老泪从琴师的眼里流出,琴声戛然而止。

    苏秦三拜毕,泣道:“晚生苏秦叩见先生!”

    琴师睁开眼睛:“苏公子免礼!”

    苏秦再拜道:“先生之琴出神入化,晚生今日听到了真正的音乐!”

    琴师目视苏秦,缓缓点头:“老朽乱弹,能得苏公子赏识,于愿足矣!苏公子可有闲暇,至老朽寒舍一叙?”

    苏秦再拜:“晚生就是求访先生来的!”说完趋前一步,扶起先生,收拾好他的碗、钱和琴具,搀起他的胳膊,沿宫墙外面的碎石路缓缓走去。

    二人一路走来,不一时来到辟雍。

    苏秦走进无人守值的大门,目力所及处,较六年前更加荒凉,枯黄的野蒿在这初冬的风里瑟瑟抖索。

    琴师引苏秦一步一步地走进一个破败的院落,在一块破席上坐下。苏秦环视四周,但见家徒四壁,值钱之物,只有刚刚拿回来的这架老琴。

    苏秦凝视老琴,有顷,转望琴师:“先生方才所奏,晚生如闻仙乐,潸然泪下。”

    琴师并不说话,只在琴前坐下,缓缓说道:“苏公子愿听,老朽为你再弹一曲。”说毕双手抚琴,铮然出声,又弹一曲,琴声更见悲切,似在讲述一个老人的苍凉晚年,又似在吟唱一个王室的悲壮结局,听得苏秦再度泪出。

    琴师弹毕,抚琴问道:“请问士子,此曲何如?”

    “比树下之曲,又多一丝悲切。”

    “敢问士子悲在何处?”

    “树下所弹,先生只在悼思一人,方才所奏,先生却在悼思一国,更见悲壮,晚生是以觉得更为悲切一些。”

    琴师喟然叹道:“区区数年,苏公子竟是判若两人,真是造化弄人也!”

    苏秦揖道:“先生雅奏,晚生妄议,不是之处,还请先生宽谅!”

    琴师还揖一礼,两手抚在琴上,缓缓说道:“不瞒士子,老朽树下所奏,是诉予王后听的。越过那道红墙,不远处就是王后寝宫。王后生前爱听老朽乱弹,六年多来,老朽只在那堵墙外,日日为王后弹奏数曲,先弹《高山》,再弹《流水》。公子所听,是两曲之后老朽自己的倾诉。此处所奏,叹的既是老朽自己,也是大周今日。苏公子闻曲即知老朽心声,堪为知音,实令老朽敬服!”

    “先生所奏,堪称天下第一,纵使伯牙再世,也不过如此。”

    听到“天下第一”四字,琴师长叹一声:“唉,老朽命运不济,混至此境,已是不堪,恳求公子不要羞杀老朽了!”言讫,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苏秦大怔,改坐为跪,叩道:“晚生断无羞辱先生之意,求先生见谅!”

    琴师拿袖子擦一把泪水,惨然一笑:“公子请起,是老朽伤感,与公子无干。”

    苏秦起身,怔怔地望着这个被命运遗弃的琴师,不知说什么才好。

    琴师又是一笑:“公子此去,可曾见到鬼谷先生?”

    苏秦点头。

    琴师目露羡慕之光:“公子可曾拜到先生为师?”

    “晚生跟随先生修习五年。”

    琴师垂下头去,许久,长叹一声:“唉,公子是大造化之人,老朽祝福你了。”沉默有顷,又叹一声,“唉,你我同为学子,机缘大不相同。莫说五年了,老朽若能得蒙鬼谷先生指点一日,此生足矣!”

    苏秦猛然想起张仪曾经言及琴师欲求鬼谷先生为师,却未如愿,不免好奇,探身问道:“若是得拜鬼谷先生为师,先生欲习何术?”

    “欲习何术?”琴师倒是惊讶了,“老朽此生只与这些琴弦有缘,除去习琴,还能修习何术?”

    “这⋯⋯”苏秦怔了,“先生求拜鬼谷先生,难道只为习琴?”

    琴师不无肯定地点头。

    “敢问先生,为何一定求拜鬼谷先生习琴?”

    “唉,”琴师叹道,“公子有所不知,此生老朽别无他求,只爱奏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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