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篇,也就完了。”

    “这是第三篇,也就完了。” (第1/3页)

    孙膑陡然想起书函的事,将手伸入枕下,摸到书信,正欲拿出,却见庞涓扭头望向婢女:“今日范厨共送几菜?”

    婢女叩道:“四菜一汤。”

    “嗯,报上名来。”

    “四菜是青菜、豆腐、腊肉、咸鱼,一汤是荠菜蛋汤,外加两个咸蛋。”

    庞涓眉头一皱,眼睛一横,转向庞葱:“葱弟,召范厨来。”

    庞葱转身,正欲离开,孙膑心头一凛,急问:“贤弟,召范厨何事?”

    庞涓怒道:“本府虽穷,参、茸之物不是没有。孙兄伤势正在愈合,营养最是关键。这些菜肴皆是寻常百姓盘中之物,这厮却做来让孙兄吃,岂不找打?”

    孙膑笑道:“贤弟,此事与范厨无关。这些菜肴均是膑所喜食,菜谱也是膑亲笔书写,范厨不过奉命做出而已。贤弟要责,责膑好了。”

    “若是此说,涓弟暂先饶过这厮。”

    孙膑低头思忖:“看来,书信之事真还不能告诉贤弟。他若知晓,必要追查书信出处,岂不是害了范厨?”思及此已经摸到书信的手遂抽出来。

    庞涓扫一眼几案上孙膑写就的竹简,笑道:“孙兄,涓弟实在憋不住了,这些竹简,暂先拿回去拜读。”说罢动手将竹简悉数纳入袖中。

    孙膑亦复一笑:“贤弟尽可拿去,只是⋯⋯”

    “孙兄直言。”

    “这些均为膑之记忆,草率之间,尚不确切。膑之本意,是想全部写出,细加斟酌,待确认无误之后,打总儿交付贤弟。”

    “嗯,如此也好。”庞涓点头,复从袖中掏出竹简,“涓弟暂放这儿,待孙兄写毕,打总儿拜读更好!”

    自认庞涓夫妇做义父义母后,小白起时常受邀到武安君府一住数日。绮漪过于思子时,就使老家宰接他回来。庞涓多不在家,瑞莲孤独时,就喜欢小白起陪在身边。每当家人来接,瑞莲总是依依惜别,临出门再三叮咛他早日归来,好像他回的不是家,而是串个亲戚。

    这日也是如此,瑞莲刚一张口,小白起就满口应下,商定两日后返回。

    这边也是母子天性,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见面就搂作一团。

    亲热一时,小白起推开绮漪,急不可待地拿出庞涓特别为他定制的红缨枪道:“娘,看孩儿耍给你看!”

    白起走至空场,将一杆小枪舞得有招有式,呼呼风响。

    转眼两日将过,白起早早起床,走至场中练过一阵枪法,向绮漪辞别,说要去义父家。绮漪割舍不得,不欲他去。

    白起跪下,三拜后道:“娘,好男儿当言而有信,孩儿既已答应义母,就当前去履约,否则就是失信。待孩儿前去拜过义母,向她禀明娘亲思子之心,然后辞别义母,再回来陪娘如何?”

    小小年纪竟能说出此话,着实让绮漪吃惊,不由得看向白虎。

    白虎心中一动,对白起道:“起儿,我们出去转转。”

    白起跟从父亲来到宗祠,在列祖列宗灵前跪下。

    白虎指向白圭灵位:“起儿,你可知这一灵位是谁?”

    “回禀父亲,是先祖父。”

    “给先祖父叩头。”

    白起面对白圭灵位连拜数拜,看向白虎。

    白虎凝视儿子,犹豫许久,似是下定决心,神色庄重:“起儿,回答为父,你姓什么,叫什么?”

    白起惊愕:“回禀父亲,儿子姓白名起。”

    “此名从何而来?”

    白起指向白圭的灵位:“是先祖父为儿子起的。”

    “先祖父为何取此‘起’字?”

    “起者,自立也;起者,自走也!”白起背诵起母亲自幼教给他的句子。

    “好!”白虎拍拍他的小脑袋,“你再回答为父,今年几岁了?”

    白起越发怔愣:“回禀父亲,白起年方七岁。”

    “起儿,”白虎凝视他,“你年已七岁,该做大事了。”

    听到父亲要他做大事,白起握紧小拳,激动道:“回禀父亲,白起年已七岁,能做大事了,父亲但有吩咐,起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白虎重重点头,“为父这就让你去做一件大事。”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你到义父家中,设法见到孙伯父,将此囊呈交你伯父手中。”

    白起望着锦囊:“请问父亲,此是何物?”

    “这是大人的紧要之物,你呈给孙伯父时,万不可使他人知晓!”

    “也不告诉义父?”

    “是的。”白虎郑重点头,“不只是你义父,即使你的义母、娘亲,也不可告诉。还有,自今以后,你须记住为父之言,对此事守口如瓶,任他何人,任他说什么,哪怕是把刀枪架在脖子上,都不可泄露半点!”

    白起郑重地接过锦囊,跪地叩道:“父亲放心,白起已经七岁了!”

    白虎拍拍儿子的头:“好儿子,为父信你!”

    白起将锦囊贴身藏起,与老家宰一道前往武安君府。

    瑞莲早已候着,一见他来,自是一番亲热。白起花费一个上午陪伴义母,及至后晌,瑞莲累了,自去房中歇息,白起就到后花园里玩耍,寻机转入孙膑小院。

    孙膑仍旧伏在榻上,一笔一画地书写。

    白起蹦跳着进来,在榻前跪下,叩首:“白起叩见孙义父。”

    孙膑放下笔,慈爱地笑道:“起儿,快快起来。”

    白起再叩:“白起谢义父。”

    孙膑拍拍他的脑袋:“起儿,这几日不见你来,义父还在念你呢!”

    “回禀义父,娘亲思念小起,要孩儿回家几日,今日方来。”

    “好好好,你来就好!再过几日,待义父伤势好了,就到外面陪你玩去。”

    “谢义父。”白起瞄向婢女手中的干墨,笑道,“姐姐,你教小起研墨,好吗?”

    婢女应道:“研墨是下人做的,少爷是贵体,做不得!”

    白起缠住闹她:“姐姐,你就教教我吧,我要为义父研墨!”

    婢女无奈,看向孙膑。

    孙膑笑道:“呵呵呵,让他研吧,我小时就帮爷爷研墨。”

    婢女犹豫一下,将手中干墨交予白起。白起接过干墨,一本正经地研磨。

    见他研得有模有样,孙膑鼓励道:“小起儿,研得好。”

    白起抬头笑道:“谢义父夸奖。”又转对婢女,“姐姐,给我做只柳哨好吗?”

    婢女为难道:“这⋯⋯柳哨怎么做?”

    “这个容易,”白起笑道,“你到池边折根柳枝回来,我教姐姐做柳哨。”

    婢女笑道:“好咧。”便走出屋子。

    听她走远,白起察知院中再无他人,跪下,从最里层衣服摸出锦囊,郑重递予孙膑:“家父要白起将此锦囊亲手呈予义父,不可使外人知晓!”

    想到白虎曾经承诺为自己洗雪冤情,孙膑略怔一下,接过锦囊,拍拍白起的脑袋:“起儿,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精灵,将来必成大器。”

    白起再拜:“谢义父夸奖!”

    是夜,孙膑赶走仆从,拨亮油灯,拆开锦囊,细细读之:

    孙将军,在下查实,栗平将军两年前被排挤出卫,回其家乡宋地。捎信之人名唤苟仔,为武安君部将。在下查实,欲捕此人,武安君先一步灭口。武安君为将军师弟,更为在下恩公,然事实如此。另,纵观朝中,力可影响上意、加害将军者,非武安君莫属。鉴于此案通天,在下力微,爱莫能助,只能诉诸实情,望将军速图脱身之计。阅后焚之,切切。

    白虎

    孙膑目瞪口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从枕下取出范厨送来的书信,两相比较,内容竟是一致。

    孙膑再三看过,将两封密函全都放到灯上,引火焚之。

    孙膑躺回榻上,微微闭目,两行泪水淌出眼睑。

    翌日晨起,老医师早早来到院中,为孙膑换药。

    医师解开缚带,小声道:“恭喜孙将军,伤口结痂了。”

    孙膑点头。

    老医师换过药,重新包好缚带,一脸喜气地顾自说话:“有痂说明已生新皮。将军,不出七日,此痂当脱,新皮自出,将军的伤口也就痊愈了。”

    孙膑并不接话,只是怔怔地坐在榻上。

    老医师觉得奇怪,打眼望向孙膑,见他两眼浮肿,想是失眠了,不无关切道:“将军昨夜是否未睡?”

    孙膑再次点头。

    老医师想了一下:“许是这伤口愈合,将军痒得难受,这才失眠的?”

    孙膑摇头。

    老医师一怔,望着他道:“既然不是这个,将军为何睡不去呢?”

    孙膑轻叹一声:“唉,外伤虽愈,内伤却是加剧了!”

    “内伤?”老医师摸不着头脑,“什么内伤?草民摸摸脉看。”

    老医师摸过脉象,察过舌苔,折腾半晌:“将军脉象甚好,草民看不出有何内伤。”

    孙膑苦笑一声:“晚生内伤,晚生自知。请问先生,晚生今日可下榻否?”

    老医师摇头:“结痂期间,将军更不能乱动。膝为紧要关节,稍一活动,痂必脱落。再生新痂,又需时日了。”

    “谢先生提醒。”

    医师走后,婢女侍奉他洗漱,老男仆拿来便器,刚出完恭,范厨那边就又送来饭食。

    孙膑无心吃饭,随便划拉几口,便打发范厨走了。

    婢女看看时辰,准备好竹简,一下接一下地研墨。孙膑看一眼榻边堆放得甚是齐整的竹简,问道:“姑娘,写出多少片了?”

    婢女禀道:“回将军的话,奴婢昨日数过,已写五十一片了。”

    孙膑点头道:“昨夜头疼一宵,未能睡好,今日就不写了。姑娘先忙别的活去,我若有事,再唤你来。”

    “奴婢遵命。”

    看到婢女退出,房中再无他人,孙膑闭目,将这些年来与庞涓共同度过的日子盘点一遍,从平阳结识到宿胥口重逢,再从安邑历险到鬼谷数年,庞涓为人虽说狠辣,却也是个爽快之人,有恩有义,未曾有过欺瞒。只这两年,庞涓竟是变了。

    “唉,”孙膑长叹一声,“想必是好胜之心害了师弟!在谷中之时,师弟处处与我争锋,今日见我远胜于他,心自变了。”

    孙膑坐在榻上,任思绪海阔天空,信马由缰,眼前接连浮出孙机、孙操、孙安、栗平、随巢子前辈、先生、玉蝉儿、大师兄、苏秦和张仪等人,越想越是伤感。

    胡思乱想一阵,孙膑悲从中来,滚下泪来。

    伤心一时,孙膑忽又想起白虎信中所写的“望将军速图脱身之计”,陡然打个惊愣,顾自叹道:“眼下看来,我的价值,只在这部兵书。一旦兵书写成,师弟既生此心,就不会容我。我既是罪人,又是废人,且又身在虎穴,师弟若要杀我,就如捻死一只蚂蚁⋯⋯”想至此处,泪水再出,“唉,眼下沦入这般境地,叫我如何脱身?”

    又怔一时,孙膑的思绪再次回到鬼谷,记起临别之时鬼谷子曾对他谆谆告诫:“你的名字需改一字⋯⋯可将‘宾’字改为‘膑’字,以使你有所进取⋯⋯你与庞涓同朝事主,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孙膑眼中泪出,喃喃自语:“先生,您将一切都料到了,只是弟子愚拙,未能领悟您的苦心。如今弟子身陷囹圄,请先生教我脱身之计。”

    语至此处,孙膑陡然想起一事,自语:“对了,临别之时,先生付我锦囊一个,嘱我于紧要时启之。眼下当是紧要之时,何不启之?”

    孙膑想定,噌噌脱去身上衣物,撕破内中夹层,取出一个锦囊。

    孙膑手拿锦囊,望空祷告一番,拆开,里面是块丝帛,上面别无言辞,唯有一个“风”字,且没有居中书写,而是略偏右下。

    孙膑凝视丝帛,良久不得其解。

    孙膑闭目凝神,进入冥思。

    有顷,孙膑睁开眼睛,拿出丝帛,摆在面前,看过一时,口中自语:“这个‘风’字,究竟有何深意?此绢仅此一字,视其大小,甚是尴尬,若加一字,无处可加,若是不加,先生为何又不居中书写?”又审一时,心底陡地划过一道亮光,“此‘风’当是半字,尚有短缺!”

    然而,短缺什么呢?

    孙膑再次入冥思,灵机一动:“是了!我受刑身残,久居床榻,当是病人。病人得‘风’,当是此字了!”迅即取过笔来,在“风”字上加了一个“疒”头,再视此字,刚好写满丝帛,点头道,“风者,‘疯’也!”

    孙膑悟出先生的锦囊授计,击打火石,点燃油灯,将锦囊、丝帛一并焚之,望空揖拜,泣道:“谢先生教弟子脱身之计。”

    及至傍黑,庞涓急至,不无焦虑道:“涓弟刚回府中,听闻孙兄昨夜一宵未眠,急切赶来。孙兄怎么了?”

    孙膑微皱眉头,苦笑一声:“谢贤弟挂念。昨日夜半,膑梦中醒来,头疼欲裂,难以入眠,是以今日倦怠。”

    庞涓不假思索,朗声应道:“是了。眼下正值冬春之交,季节变换,孙兄体弱,想是受到风寒侵袭。待涓弟召个医师,为孙兄诊治!”

    “贤弟不必了!”孙膑摇头,挤出个笑,“今日观之,已无大碍。午后辰光,膑已熟睡一个时辰,头疼略减一些,今夜若是无事,明日或就好了。”

    “也好。”庞涓见孙膑神情轻松,知无大碍,转过话头,“听说孙兄伤口结痂,数日之内将会痊愈,涓弟甚慰。待孙兄痂去之日,涓弟就在府中大宴群臣,为孙兄庆贺!”

    “膑是罪人,不便太过铺张!”

    “对对对,”庞涓迭声道,“孙兄所虑极是。这样吧,涓弟只请殿下与梅公主如何?”

    “谢贤弟厚爱。”

    庞涓看向几上的竹简,拿过几片,匆匆读过,转头问道:“孙兄,写完几篇了?”

    “此书共有一十三篇,膑写十余日了,仅成八篇,甚是惭愧!”

    庞涓放下竹简,笑道:“孙兄不可急切,慢慢写来就是。”

    “贤弟放心,”孙膑应道,“待膑伤愈之时,即可下榻。余下篇目,不消两日,当可写就。”

    “有劳孙兄了!”

    接后几日,正值春耕大忙。魏惠王亲率百官至郊野扶犁躬耕,夜宿逢泽别宫。庞涓自是全程陪同,至第六日方回。

    刚一回府,庞涓就与庞葱赶赴孙膑小院,见孙膑两手抱头,端坐榻上,表情痛楚。

    庞涓震惊,急问:“孙兄,你⋯⋯这是怎么了?”

    孙膑一语不发,有顷,指指脑袋,再次闭目。

    庞涓看向几案上的竹简,见未多出一片,眉头微皱,退出小院,回到自己书房,使庞葱召来范厨、医师、婢女、男侍等人,逐一询问。

    婢女禀道:“这几日来,孙将军日日都嚷头疼,有时疼得抱头捶胸,未曾写下一字。”

    庞涓转向范厨:“孙将军饮食如何?”

    范厨叩道:“回禀主公,孙将军饭量陡然增大,平日四菜一汤,孙将军吃不过一半,只此几日,孙将军每顿几乎全都吃光。小人就加大了供量。”

    庞涓凝住眉头,在屋中连踱几个来回,停住步子,问老医师道:“孙将军伤情如何?”

    医师叩道:“回禀大将军,孙将军左膝之痂昨日已落,右膝之痂今夜当落。昨日后晌,孙将军已经试着下榻,以两手撑地移动数步。照医理上说,孙将军的外伤已经痊愈。”

    “孙将军何以头疼?”

    “草民只医外伤,头疼属于内伤,草民医术肤浅,看不出病因。”

    “嗯,”庞涓点头,“这也在理。”

    老医师又道:“孙将军既已痊愈,请问大将军,草民是否可以回乡探望老母?”

    “你可走了!”庞涓点头,转对庞葱,“老先生医治孙将军有功,本君言出必行,再赏足金五两!”

    老医师连拜几拜:“谢大将军重赏!”

    庞葱吩咐范厨、婢女领他前去账房,支领赏金,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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