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沟壑

    第九章 沟壑 (第3/3页)

    “好呀,请您教我们。”凯瑟琳立刻松开姐姐的手,使劲粘在米切尔夫人的胳膊上,那股亲昵劲令斯佳丽都隐约生出一丝嫉妒。

    米切尔庄园的女士们坐回马车,踏上返程之路。

    出了狼镇没多远,四周又变成无人的旷野。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新垦地的荒凉寂寥。

    人们居住在相隔很远的定居点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凯瑟琳还在缠着米切尔夫人讲纸牌规则,安娜仔细地听着。

    突然,所有人听到车厢底下传来“嘣”的一声。

    紧接着是“轰隆”几声,车厢猛地一震,迅速朝一角歪斜。

    马车上的女士们都被吓得不轻,卡瑟琳和斯佳丽尖叫起来。

    米切尔夫人沉稳安抚着惊叫的两人,而安娜抿着嘴唇、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她脸色惨白,但是一声也不出。

    潘维切——爱伦从娘家带来的老仆人——跳下车夫座位,赶紧把女士们扶出车厢。

    老潘维切趴到地上看了一会,起身向米切尔夫人解释:“小姐,应该是断轴了。”

    “小叔叔,你把马解下来。”爱伦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先骑回家去,再赶一辆马车来。”

    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爱伦都叫潘维切“小叔叔”,而潘维切也很少叫夫人,都爱伦小时候一样称呼她为“小姐”。

    “那您留在这里怎么办?小姐。”

    “放心吧,这附近很安全。”爱伦微笑着回答:“不用担心我们。”

    潘维切点点头,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是骑着马走了。

    老潘维切离开之后,路旁只剩下爱伦、斯佳丽、安娜和凯瑟琳四名女性。

    孤独地留在渺无人烟的荒野里,极目四顾只有苍茫的地平线,凯瑟琳突然生出一丝恐惧。

    “这里……不会危险吗?”凯瑟琳死死抓着姐姐的胳膊,怯生生地问:“会不会有狼?或是强盗坏人?”

    “狼?不会的,狼很少在这里出现,蒙塔涅先生带人打得很干净。”爱伦轻声安慰着凯瑟琳。

    斯佳丽则一点也不害怕,她带着丝丝胜利感,自豪地告诉凯瑟琳:“也没有土匪和强盗,因为土匪和强盗也被蒙塔涅先生打得很干净。”

    “那就是还有狼,以前也有坏人,是吗?”凯瑟琳更加害怕。

    “是啊,但是被蒙塔涅先生都打扫干净了啊。”斯佳丽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姐姐。”凯瑟琳抱着姐姐大哭:“我们回海蓝吧,这里好危险。”

    安娜无可奈何地抱住妹妹,歉意地向米切尔夫人和米切尔女士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天际。

    “你怕什么呀?”斯佳丽觉得不可思议,她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说:“你看,那里不是有人吗?”

    “哪里?”

    “就在那里。”

    循着斯佳丽指示的方向,安娜和凯瑟琳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五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和一头很瘦的牛,在山坡阳面缓缓移动着。

    “天呐。”凯瑟琳猛地转过头:“他们怎么不穿衣服。”

    爱伦叹了口气,轻声回答:“衣服磨破没法补,皮肤磨破可以再长出来。”

    “他们在做什么?”安娜望着那五个人,不解问。

    “在开荒,犁地。”

    可是两位纳瓦雷女士连犁地是什么意思也不懂,斯佳丽不得不仔细解释了一遍。

    爱伦则是简单给安娜和凯瑟琳解释了“蒙塔涅驻镇官给流民发放荒地开垦”的来龙去脉。

    “可是今天是礼拜日呀。”凯瑟琳不解地问:“周日不应该工作,他们礼拜日也不休息吗?”

    爱伦和斯佳丽沉默了。

    “他们。”安娜轻声说:“应该也有我和你不知道的理由。”

    正在犁地的五个男人里,一个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对最前面的老人说:“爹,咱歇一会吧。”

    头发花白的老人停下脚步,回过头仔细看了看鼻头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的瘦弱耕牛,说:“歇一会,让牲口歇一会。”

    这个老人,就是那个在镇广场回答温特斯的老人。

    犁地应该是牲口在犁前面,人在犁后面。

    但这五个男人当中的四个成年人却站到牲口的前面,只留一个力气没长成的小孩子在后面扶犁。

    不是因为他们愚笨,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大牲口拉犁。

    新垦地的泥土发黏,成千上万年都没被开垦过的荒地,土壤早就板结成一块,硬的像石头一样。

    必须用重挽马、重犁才能垦得动。

    温特斯手上的大牲口本就不多,能给流民的都给了,可还是不够。

    牲口不够,就只能靠人,人就是牲口。

    “看,爷爷。”年轻的小伙子指着路旁的女士们:“有娘们在看咱们呢!”

    老人一巴掌把年轻人胳膊打掉:“别指着人家!”

    年轻人讪讪地转过身。

    四个拉犁的男人都汗流浃背,坐在地上拼命喘着气。

    老人不厌其烦地告诫儿子和孙辈:“一点要小心,别摔倒。犁刀一下就能把人的腿削下来。要是摔倒了,也往边上倒,一定不要往犁刀上倒。”

    “你都说多少遍了……”刚才挨打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

    话音未落,他又挨了父亲一巴掌。

    中年人对老人点头:“放心吧,爹。”

    另一个年轻人问:“今天是礼拜日,咱们不去教堂礼拜,真的行吗?”

    “主不会怪罪我们的。”老人咽了口唾沫:“耽误农时,明年我们全得饿死。那时候,就算再虔诚也没用了。主不会怪罪我们的。如果他怪罪我们……我们也不必再信他。”

    眼下已经到了八月十一号,九月末、十月初就要种冬小麦,错过农时就得等到明年。

    狼镇虽然有大片荒地,但是那些最平整、可以引水浇灌的上等土地,都已经被购买、耕种。

    剩下的都是缓坡、远水、满是石头的土地——就像老人带着儿孙正在开垦的这块。

    这块地的坡度如果再大一些,甚至没法种农作物。

    他们不得不先花力气把石块搬走,而后才能用犁翻土,否则土里的石头轻松就能磕坏犁刀。

    但是能有这么一块地,老人已经心满意足。

    远处的土路上,又驶来一辆新的马车。

    “歇够啦,继续干吧。”老人扶着膝盖,艰难起身:“可要小心犁刀啊!”

    马车把路旁的女士们载上,辚辚地驶向远处。

    纤绳又一次勒在老人凹陷下去的肩膀、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他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