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瞳孔3

    金色的瞳孔3 (第1/3页)

    那叫声一天比一天非人。

    有一天早晨,我出门活动筋骨,突然间感觉寂静得过分,这才意识到往年开春都会有的莺歌燕语完全听不到,看了看树枝丫上,一只鸟都没有。

    何止是鸟,学校的周边,连鸡鸭猫狗仿佛都不敢再靠近。

    又一年春天,屯里又来了个算命先生。

    依旧有不少人围着他算命,财运、寿运、桃花运,算什么的都有。连上课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窥探,我只得用尺子一个个把他们的头打回去。

    过了没一会儿,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朝算命先生的摊子走过去——是德富。

    我连忙也跑过去。

    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胡子拉碴、衣衫不整,连腰板都变得有些佝偻。他的眼眶可怕地凹陷,像两汪漆黑的深潭,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屎尿味,众人像避瘟神一样分开一条路。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张寡妇,试着朝她笑,张寡妇却嫌恶地扭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看到德富脸上的黯淡和愁苦,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德富,你还好吧。”

    “诶、诶,还好……我还好,姜老师,”他依旧憨厚地笑,“来算命呢,给我妈再算一卦。”

    他把生辰八字报给算命先生,先生一撒铜钱,盯着爻象细细研究了半天,面露讶色地抬起头,说老太太命格极好,虽一生坎坷,会遭各类劫害灾祸,但又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至少可保二甲子阳寿。

    李德富听到结果,垂下消瘦的肩膀,愣愣坐在板凳上,我又喊了他一声,他这才缓缓转头看向我。

    “二甲子,真的是二甲子?”

    我说是啊,上次不就算的两甲子。

    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我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呆滞神情。

    两甲子,120岁。

    他低头喃喃念着,突然又看向我。

    “还有好久呢,姜老师。”

    我手指一抖。

    “德富,你——”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日子漫长地流逝。

    德富妈的尖啸依然瘆人,德富的哀求和吼骂声也一天比一天响亮,有一天我出门拿柴禾,正好遇到德富,见他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意识到我的视线,连忙伸手把血迹抹掉,笑着说:“没事,没事,不是我的血。”

    “……啥?!”

    德富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再次慢慢流露出那种极度吊诡的表情。

    “德富,你——你打你妈了?”

    德富没有吱声。

    他怔怔地把手伸到嘴边,舔了舔手上的血。

    “……还真是又腥又臭。”

    他再也没搭理我惊恐的注视,转过身,慢慢走开了。

    春去夏来,气温渐渐升高。有天,我看见德富背着他妈走出门。

    这还是自去年冬天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德富妈,连忙走过去打招呼。

    德富妈被德富用一件秋大衣裹着,只露出半个头脸,她的脸色黑且蜡黄,又回到了我刚见到她时的样子,眼眶也像德富一样深深凹陷着,最深处的眼珠子却闪着慑人的亮光。

    那亮光微微呈现金黄色——我确定不是因为阳光的原因。

    她死盯着我,从喉咙底挤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咕噜声,涎水顺着嘴角淌到了德富肩膀上。

    我完全听不清楚她在嗫嚅些什么,却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推想,她是想说:“姜老师,你还欠5块钱烟钱呢。”

    我问德富这是要去哪,他说他准备带他妈去镇上看医生。

    我说之前劝你找医生你不是死命说不找吗?现在咋又想通了?

    德富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想了想,朝着他的后背大声叮嘱:小心点啊!这时候山上狼多!

    德富不大不小地应了声。

    那天一直到深夜,都没见德富和他妈回来,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有些不熨帖。爬起身打着手电筒出门,先往小卖部里照了照,又鬼使神差地抬脚向屯口走去。

    从屯里通往镇上就只有一条铺土渣的盘山路,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陡坡。

    我站在路口照了几分钟,手电筒的电池都耗光了,慢慢地就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得有些可笑。正欲转身回去,突然看到山坡上面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匆匆行走。

    德富?!

    我大喊了一声。

    人影猛地低头看向我。

    他背着月光,我没看清脸。

    人影绕下山坡,跑进了屯里。

    第二天,我被哭喊声吵醒,穿好衣服跑出门一看,德富正跪在路中间哭。

    “阿妈呀!我苦命的阿妈呀——!!”

    他一边放声恸哭,一边以头磕地,周围的人在小声安慰他。

    我连忙拉了拉围观的老赵:“咋了?”

    “昨天他背着他妈出去看病,晚上回来时把她妈放在路边去小解,结果转身就不见人影了,”老赵叹道,“怕是滚下山坡了吧,要不就是被狼给叼了。”

    我看向号啕大哭的德富,他也瞟到了我。

    他瞬间把视线错开。

    “我苦命的娘啊,我千不该万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来,让你被狼给叼走啊——!”

    他哭嚎道。

    还没哭几声,人群外传来一个喊声。

    “德富、德富!没事,没事儿!你娘没事!哎哟,福大命大啊!”

    我们循声看过去,是骑着三轮车的张旺。

    张旺是开三轮拖货的,每天都会往返镇上和屯里,他跳下三轮车,把满脸血迹的德富妈从后座抱了下来。

    德富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昨儿晚上回来时,看见山坡下面有两个黑影在那滚,我状着胆子打开手电过去看,你们猜怎么着!”

    张旺又从后座拖下来一只血淋淋的死狼,喉咙断得只剩下一丝皮连着。

    “德富妈咬死的!”

    “啥子?!”

    众皆哗然。

    “德富妈,不得了啊!”张旺手舞足蹈地说,“我看到她时,她就死死咬着那狼的喉咙!我都不知道她咋办到的,她全身上下,就那脖子和嘴巴能动吧?哎呀妈呀,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啊!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太!”

    众人啧啧称奇。

    老太太真的是福星高照,不对,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张旺眉飞色舞地说。

    我看向德富,他在一片赞叹与议论声中如同雕塑般凝固着,一动也不动,脸上蜡白如纸。

    “德富。”

    我小声喊了喊。

    他依然没反应。

    我用力踢了踢他的腿肚,他这才仿佛终于找回魂来,扑向他妈。

    “阿妈,太好了!阿妈呀——”他颤抖着声音干嚎道。

    德富妈一动也没动,连脸上的肌肉都没牵一下。

    她依然裹着那件秋大衣,大衣上沾满了血迹,她的嘴半张着,崎岖残缺的牙齿里,赫然还残留有狼毛与干涸的血块。

    她用深陷在眼眶里的锃亮眼珠子紧紧盯着我,那金黄色的慑人视线仿佛有洞穿人神魂的力量,让我手脚冰凉地转开视线。

    因为我发现——张旺出现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中也充满了失望。

    那之后,又是大半个月没见着德富和他妈。

    那间土坯房成了我心里的一个黑窟窿,我看都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德富妈的尖啸声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学校寂静得吓人,这到底代表着什么,那间漆黑的小屋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我也完全不敢去细想,也没了去探求的心思。

    搬走吧,我心里想——反正现在学生都在村zhengfu上课了,我在那弄间房子住,老赵肯定也没意见。

    我这样计划着,慢慢收拾东西。

    德富的小卖铺自打学生被我支走以后就没开张过了,我搬走后,他们母子俩靠什么吃饭……我摇摇头,这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呀。

    我琢磨着,搬走之前怎么也得打个招呼,于是就在搬家的前一天,硬着头皮走到土坯房,敲了敲门。

    “德富,在家吗?”

    没人应声。

    卖东西的木窗子也紧闭着。

    我站门口踟蹰了半分钟,推开门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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