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6 瓦尔普吉斯的序幕(上)

    736 瓦尔普吉斯的序幕(上) (第2/3页)

看过电视,对网络文化更是疑虑重重。这倒不是说莱曼一家不懂得互联网在技术原理上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把它当作图书馆与邮政系统的概念延伸,并且断然否认其中有任何全新的内涵。厄米亚·莱曼举例子时用的总是至少两百年以前的人物或书籍,简直跟刚刚逃出古堡的吸血鬼似的。詹妮实在想不出来一个人如何能生在那样温吞枯燥的家庭里却不感到窒息。

    但那不是她反感莱曼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迟钝、落伍或是对一切现代精神的优点的否认,而恰恰是他那充满古典风味的仁善。在那个周五的傍晚,她走出校门,在湖畔的野地间漫步,厄米亚·莱曼正在那儿构思着他们在公益演出上的安排。他认出了她,作为与汉娜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礼貌而客套地谈了几句。

    就在那时,湖对面现出一个影子。是个年纪很大的瘸脚男人,戴着顶磨损严重的橄榄色皮帽,背着异常巨大的旅行包。这人浑身上下都穿得臃肿又肮脏,可拄木棍的胳膊却细得可怕。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以后,詹妮娅只能回忆起那落日剪影中最难忘的细节:那手腕细得和木棍的阴影融为了一体,以至于从她的角度看,那不再像人拄着木棍,而是从人的肩膀处长出了一根奇长的昆虫般的足肢,摇摇欲坠地撑着这大堆东西往前爬行。

    她看着那个拾荒者沿湖而行,从湖滨茂密的灯心草丛中拾起废弃的瓶罐,心底猜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疾病?药物?精神问题?她试图从那人的举手投足里找到提示。而这时莱曼也瞧见了她所目睹的。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那调子满怀忧郁,具有令听者动容的诗人气质。

    詹妮娅满头雾水地去瞧他。莱曼坐在湖畔的石头上,跟个贵族淑女似地双腿并拢,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满面怜悯地凝视着对岸的拾荒者。他的眼中湿润,俊容愁闷。

    “难以想象的悲剧。”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样苦难的人生有何意义?”

    他是真心实意的,至少詹妮娅举不出反证来。他的感叹里带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悲观,对于世道悲惨的惊撼与失望——而那叫詹妮娅一下子火冒三丈。当时她诧异极了,也恼火极了,真想按住莱曼的肩膀狠狠摇晃上一阵,把他那颗徘徊在前几个世纪的迷离云烟里的脑袋给摇出个干湿分离。你是怎么回事?她真想问问他。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吗啡发明于两百年前,而精神病院在公元四世纪以前就出现了!疯癫、疫病、贫穷、灾害、战争……这些苦难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这些到底有什么不可想象的?难道你反复咀嚼的那些典籍里一句也不曾提过?互联网发明已有五十年了,而伱活到今天才发现世间竟有如此惨事?

    她不能忍受莱曼当时的样子。那副漂亮的书香子弟的伤感嘴脸。那种把拾荒者的结局归于某种不可抗的笼统的宿命悲剧,站在旁边细细观赏,然后屁股也不抬地发出感叹。如今她不能说这一定是莱曼的个人问题,因为她已发现好些个搞艺术的都是这样。他们把内心世界当作是真实,而把外部世界视为供他们汲取灵感的浮光掠影。在那样的情况下,与他们争辩道德与尊重的标准就像要禁止一只狗去闻电线杆。

    甚至连马尔科姆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也具有艺术家们共同的特质与缺陷,只不过那个世界所处的位置更低,更接近尘土与马路,而不是鲜花、蛋糕或犊皮纸装帧的雅致古籍。但从骨子里来说,马尔和莱曼都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他们止步于一种超越自我经验的宏大体验,一种艺术上的悲剧性的陶醉,而并不见得真正关心具体的人与事。所以,一个拾荒者到底是因患病或赌博而沦落至此,莱曼绝不会真的关切,因为那都不过是“人世无常”和“命运注定”的表现手段。人们都觉得厄米亚·莱曼是个好脾气的人,就连汉娜也觉得他是个羞赧避世的人,可在詹妮娅看来,这种大发慈悲又和彻底的蔑视有什么区别?

    于是,在那个偶遇拾荒者的傍晚,詹妮娅又懂得了一些人格类型上的特点。那与其说她变得更加了解莱曼,不如说她更进一步地了解了自我。她,詹妮娅·迪布瓦,尽管也像马尔那样爱幻想和做梦,骨子里却继承了她妈妈的特点,那就是关注具体事物胜于概念。她受不了坐在那儿对着一个毫无办法的东西感叹,像是命运注定、政治环境、社会偏见、经济规律……随便大人们爱用哪个词吧,她就是不喜欢咀嚼这些概念。她需要的是让身体动起来,是低头抓住每一个具体的人和具体的问题。假如艺术家们对抗自身渺小的办法是献身创作,那么她对抗恐惧的办法就是行动,走起来,跑起来,别去想终点会有什么,只专注于手边最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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