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2 至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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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不觉得她这种个性的人不适合做太危险的工作吗?她可不像是会对上级命令言听计从的人。”

    “我只能说这是尺有所短。公平来看,在面临突发情况时积极地采取自主行动,这不能完全算是一种缺点。”

    “你对我怎么就从来不说这种话?”

    “因为我对您的生命负有责任,基于朋友的立场。”

    “难道你对方秾就没责任了?她可是替你卖命啊。”

    “她在为自己行动。方秾曾经和她的父母一样隶属于医学小组,但她主动要求转入行动小组。她完全清楚这种行动的风险,但认为这是值得的,即便可能造成负面的后果——人只要努力,难免犯错误。可是一个人因为积极的目的而犯错,这和寻死自弃是两回事,先生。走上第一种道路的人在我看来是值得谅解的。”

    罗彬瀚寂然地放下手机。他内心深处有点好奇如果话题再继续下去,李理是否也会以某种方式邀请他加入她这个秘密组织。之前她开的那个花名玩笑未必是纯粹无心。或许李理已经发觉不能再靠疗养院或欧洲旅行打发他,于是转用一种更折衷的办法,那就是在可控的尺度内给他冒险,给他一个听起来更动人的目标,让他的怒火在看似危险实则无用的奔走里逐渐磋磨损耗……这就是昨天下午她放任他在湿地乱逛时的思路。李理正越来越明白该怎么拿捏他。

    其实,作为一个不准备安享晚年的人,给李理干活大约还怪有意思的。他边走边想象这种情况——谁不想试试一个能同时微操所有人,甚至指导你把枪口左移五公分的老板呢?更何况她还精通画饼和人性,总能让你觉得自己是在干伟大的事业。她从不会疲倦或气馁,更不会因为业绩不佳就在自己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发狂乱吼,责怪手下办事不力。给这样的家伙做员工没准比当她的亲朋好友愉快多了,起码还能想想自己的工资待遇。

    “最后一个问题,”他站在路口问,“方秾的花名是什么?”

    “马蒂陶。”

    “听着还算正常。”

    “她一直希望能改名叫瓦龙,只是她的上级审核者驳回了。”

    “多可惜!”罗彬瀚说。

    这时他已走到了地图指示的终点。仍是一座鹅黄色的砖房,然而外墙斑驳,庭院荒芜,如同无人居住的弃屋。每扇窗户都蒙灰积尘,帘幕低垂,一派与世隔绝的气氛。

    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些不知该从何着手,身后两人则如他的装饰尾巴般顽固地沉默着。当他考虑着是否要干些非法闯入的勾当时,李理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

    “让我假设,”她说,“您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名单上的人一眼?不计划做别的?”

    “对。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看不到这屋里有人。”

    “他正在屋里玩电脑游戏,射击竞技类的。”

    “我记得你说他听不见?”

    “许多游戏在设计时是考虑过听障人士的。”

    “能让我偷看一眼电脑摄像头吗?”

    “我建议您先藏起来,然后注意二楼左边的那扇窗户。我会设法使他在那里露面,但时间不会很久,您恐怕只能观察他几秒钟。”

    “你可真是个人偶操纵大师。”罗彬瀚夸奖道。他找了棵浓阴如盖的梧桐树作为掩护。熙德与阿兹猫也跟他采取了相同做法,姿态纯熟得就像已经把这种烂活儿干了一辈子。他们都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二楼最左边的窗户。数秒之后,窗帘轻轻一颤,半张脸从黑暗里露了出来。

    这名丧亲的独居者不像罗彬瀚预想的那样形销骨立。不知是由于缺乏运动或罹患疾病,这个人的外貌显得十分痴肥,脸颊臃肿如发酵的面团,虽说因少见阳光而肤色苍白,混杂汗水的油腻头发依然令人感到极度邋遢。跟各类惊悚故事里出现在二楼的鬼脸不同,这张脸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活人的,充满了具象化的生者的弊病与肮脏。李理说此人刚才正在屋中打游戏,可他脸上并无半点激动亢奋之色,只是木然地盯着窗外的世界,仿佛在极遥远的天际线上寻找着什么。他或许看见了几只在塘间结队嬉游的鸭鹅,或许看见鸽群在松林外翥飞向云。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景象使这张面孔在窗后多逗留了半分钟,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合上幕布,把自己隐藏到尘世的舞台之后。这个人还活着,但也和困守荒楼的幽魂无异。

    罗彬瀚走出树荫,依然望着那低垂的帘幕。他说:“不是这个人。”

    “您的依据是?”

    “如果他是冯刍星,那根本就不会去找周雨。他只会在这间屋子里自个儿过一辈子——又是个一生都睡在船上的人。”

    “这只是凭一面之缘下的判断。您并不了解此人生活的全貌。”

    “没错。”罗彬瀚说,“你不用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李理。按你自己的步骤和方法来吧。我不过是在应付我自己。”

    “难道您要找的只是一个符合您心目中形象的敌人吗?”

    “我只是好奇周雨究竟败给了什么样的人。”

    “按照您先前的观点,周雨先生是败给他了自己。他自己放弃了。”

    “是的,可我希望还有机会去报复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冯刍星就算是个疯子,起码也得会哭会笑,这样他才能尝到失败的滋味啊。”

    李理肯定又在掂掇他的说辞有几分可信。罗彬瀚自己认为这个说法不坏,既符合他一贯的个性,也能叫李理安心。只有一件事不够好,那就是他这回说话时没有避开另外两人。阿兹猫侧首眺望树林的表情颇为奇特,让他觉得这只李理的小耳朵并不是很相信他。他希望她将来不会坏事。

    “咱们去见下一位吧。”他催促着说,“别总给我讲难过的故事,咱们换个快活的家伙见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