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4 至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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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答复,就像俞晓绒或罗骄天在六岁时会可能会说出来的答案,叫他别再折腾可怜的鸟。但他眼前这一位却毫不拖泥带水地说:“不放。”
罗彬瀚微微弯下腰,低头凑近她问:“为什么?它可不想留在这里。”
“它知道那么多秘密,要让它吐干净。”
“它知道什么?这东西不过就是一只鸟啊。”罗彬瀚提醒道,“它只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别的都一窍不通。你指望从它那里知道什么?”
“万一我也会死呢?”女孩沉着地反问。
起初,罗彬瀚有点不明白,只能和那双极有野性的眼睛静静对视,然后他终于想起六岁小孩会如何看待死亡:那是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倒霉事。俞晓绒以为死掉的人都是因为某种弱点才被鬼怪抓走了,就像探险故事和神话史诗里的人物;罗骄天还会问他死掉的外祖父到底何时归家,仿佛他很自然地相信死去的人迟早都会回来,至于那是震怒日还是亡灵节,他却不是很在乎。他们都曾被评价过是“机灵的小孩”,可对于死亡的事都会有种种奇想;而等他们再长大几岁以后,他们又会把曾经的奇异观念全忘个精光。到了现在,俞晓绒绝不会承认她曾经坚信自己是永不衰老的,跟身边的大人根本不是同类。
他自己以前可能也这样。在他六岁时,这世间最大的灾难只不过是父母之间偶尔的口角,同龄人的一丁点敌意,甚至是大人们略无恶意的忽视。光这些就够六岁的小孩自以为悲惨了。至于死亡,那反倒无足轻重。小孩对死亡产生焦虑往往要到八岁以后——难道我也非死不可吗?俞晓绒就这么不可置信地问过他。当时他没有撒谎哄她,不过她也并不死心,很郑重地要求他们在她死后妥善保存她的遗体,不得焚烧或沉海,以防某天她还能打赢妖怪原地复活。
现在他眼前又是另一头野生动物,猿猴进化后还未脱本性的幼崽。她虽天资聪颖,却不知晓通往更高境界的品质,只有无限尊大的自我与掠取外物的贪婪。又或者年少的这一边才是对的?成人因渐趋终末而胆怯昏昧,只顾眼前醉心享乐,不敢仰望星穹之高——将死之人啊!昔时喜怒悲欢空牵劳,而今断送之日将来到,妄想痴心一旦抛,再不念天远与梦遥!
他把鸟骨丢到地上,踢进落叶与树根的缝隙深处。
“它帮不了你。”他干脆告诉她,“它不能告诉你死后的事,因为你和它不会去同样的地方。它喜欢的地方你却未必喜欢,这里没有一个大园子能让你们同时满意。”
“那我死了会去哪里?”女孩问。
“我不知道。”罗彬瀚说,“我只知道一部分人会去什么地方。我听说那里的条件还不错,可我已经去不了那个地方了,恐怕你也没机会。不过换了我是你,我就不急着去想死后的事,先把活着的日子过好。你要知道,就算死后你去了最好的地方,不缺吃也不缺穿,有些活着时能体验的东西也不会再有了。”
“什么东西没有了?”
罗彬瀚木然地站立着。“痛苦。”他低声说,“人死后再不会有痛苦。就算泡进岩浆和油锅里,至少情况也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不会变得更差;要是只有一片虚无,那么就更不必再害怕未知。只有活着的时候你会有痛苦。”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现在身体很好。不过,要是人从来没有生过病,那也不会知道‘健康’是什么意思,对吧?你要是没有窒息过,就不会理解人干嘛要一直呼吸。所以,要是你活着时一次也没有痛苦过,你也不会真的知道真正的幸福是怎么回事。你只有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能理解拥有它时的价值。”
“你买它的时候就不知道吗?”
“不知道,有时候它到你手上时还挺便宜的,你都不知道它为什么归了你。可你如果想验证它的价值,这种验证你通常只能做一次。你得到假货,那倒也不算什么损失,你可以说自己是终于看透了;你发现它确实有价值,那……至少你可以确信,你曾经拥有过珍贵的东西。”
“我听不懂。”女孩毫不掩饰地问,“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罗彬瀚朝她慢慢地一笑。“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大人嘴里说的和书上写的都不过是皮毛……你可有很多没见识过的东西呢。”
他说完后便默然不语,忽而又心生迟疑。“不过,”他改口说,“这只能是我现在的想法。假如你只是故意去追求痛苦和刺激,或者一直在上下极端间来回转,我想那只会变得更麻木,就像一直吃辣只会让味觉迟钝,而不会叫你觉得食物本身更好吃。没准有的人天生就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启发,只靠最平淡的生活就能一直满意——他们大概管这叫‘天慧’之类的。你要是这种人,刚才我说的那些对你就一文不值了。”
很难说这小孩如何理解他的这番感想,但她听得很仔细,眼神似在掂量字句,评估他是否心智失常。她没有再计较鸟骨头的事,而是问:“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差点忘了。”罗彬瀚说,“我是来找生意做的。听说你们这儿擅长做松木家具和摆件,我想定制一批货来装点装点门面。”
“装点你家里?”
“装点主题酒店。我家开的。”
女孩打量起他的衣饰和鞋裤,脸上一派精明,显出真正的神童天赋。她看衣服和手表时表情尚满意,瞧见旧鞋却眼露怀疑。罗彬瀚兴味盎然地观察她,想象她要是跟李理谈话会是何等光景。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他故意问,“卖衣服的?开饭店的?”
“都不对。”女孩说。她眼神游移,飞速思考着是否该替父母揽下这天外飞来的一单。可眼下她父母都不在家,单独领生人进门恐怕不安全。
到这会儿,罗彬瀚终于觉得自己已经玩够了。他甚至敢用命跟李理打赌,这小鬼千真万确不会是冯刍星。再把这么个小孩卷进他们的事情里似乎太过火了,他决定就此放手。
“算了,我才懒得猜呢。”他爽快地摆摆手,“走了。”
他拔腿走向木板桥,熙德与阿兹猫都在桥边延颈张望。他们应该都知道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尤其是那个尖耳朵。他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整一整这只大耳猫,那女孩在背后叫住了他。
“我们家卖松木家具。”她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家的工艺是这附近最好的。”
罗彬瀚扭头瞧瞧她,脸上露出揶揄的坏笑:“最好的?”
“你不信就去周围打听,就问袁泽苗家的家具是不是做的最好。”
“袁泽苗是谁?”
“是我爸。”
“那你又是谁?”
“我叫袁小苋。”
“拂晓的晓?”罗彬瀚本能地问,见对方在摇头,“大小的小?现在的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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