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与刺

    第三章 肉与刺 (第2/3页)

这酒比她以前喝的所有酒都要好喝。

    “皇城果然是好地方,连酒都比其他地方的好。”陆姝闭上眼睛,享受地说道。

    “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的地方。”观月化为人形,也分了一杯温好的酒。他确实比之前模样好了许多,白白净净的,跟养尊处优的地主一样。他握酒杯的手指微微跷起,看起来有些娘气,可能是因为尾巴是老奶奶给的。

    “是啊。太不自由了,活像被人养在鱼缸里的鱼。”陆姝略为幽怨地说道。

    观月道:“皇上不会把我们忘了吧?他宫里宝物那么多,丢一两件当时可能生气,过一段时间或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管了!”

    他们俩边喝边聊,酒意稍多,便将担忧和不快暂且放在了一边。

    不多久,月亮出来了,月光洒进院子里。

    “跟雪一样啊。”半醉的陆姝看着月光感叹道。

    陆姝话音刚落,外面的街道上便传来了犬吠声。又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观月略慌,说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陆姝问道:“什么意思?”

    观月道:“月光如雪,又起了风,外面有犬吠。我感觉有什么人正在朝我们这边走来。”

    “这风马牛不相及。”陆姝不以为然。

    观月还是慌张,说道:“我这么多年没有被王家人发现,就是依靠我的直觉。”

    说完,他往地上一趴,变回猫的模样,又打了一个酒嗝。

    陆姝不太相信观月的话,但还是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很快,她就听到了叩门环的声音。

    她坐在原地,不去开门,心想或许外面的人叩一会儿就会走。

    可是门环一直在叩。

    她又担心是皇宫里的人来传她问话,或是那呆子差来的人。

    犹豫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到了院门后面,靠近门缝向外面问道:“什么人?”

    外面一个仿佛被捏住了脖子一般的声音沙哑地回答道:“路过的。”

    陆姝听那声音便十分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声音回答:“借点儿东西。”

    陆姝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还借什么东西?

    于是她问道:“借什么?”

    外面的声音回答:“我吃东西塞了牙缝,找你借根鱼刺挑牙。”

    陆姝大吃一惊,看来外面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皇城果然水深,一来就被识破了身份。对于陆姝来说,人世间跟水底里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深水区和浅水区而已。水深则鱼龙混杂,处处有难以预料的危险;水浅则避凶趋吉,远离江湖过安稳恬静的日子。当初选择居住在无名山,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诚如观月所说,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水深处如人间官场,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却人人趋之若鹜,十年寒窗。水浅处如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人间罕见。

    人间有误传,说是荒山僻野人气少,故而多鬼怪;街头闹市人气多,故而少鬼怪。

    实则不然。越是人多的地方,鬼怪越多。不过它们藏得更深而已。这也是学了人世间的哲学——大隐隐于市。

    人大多自以为是,不管事实是怎样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样的人陆姝也见多了。

    老奶奶正是因为知道皇城水深,才给观月尾巴,让他来给陆姝做伴。

    老奶奶在人世间已不知多少年,深知皇城里的鬼怪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厉害得多。就如皇城里的官员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精得多。

    陆姝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大半夜来敲门的,必定不是普通人,而是修为比她高出很多的怪物。只有修为比她高出很多的怪物,才能在短时间里识破她。

    不仅仅是识破,门外的怪物还知道她是由鱼修炼而来,不然就不会说出“借根鱼刺挑牙”的话。

    而她还不知道门外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了探探虚实,她将门闩扣紧,然后问道:“请问你吃的什么塞了牙?”

    外面回答:“吃的人脑。”

    陆姝记得在来皇城的路上那和尚捉过一种叫作“蝹”的怪物,说这种怪物专食人脑。莫非门外的就是蝹?

    于是,她对着外面说道:“我这里没有鱼刺。院子里倒是有棵柏树,我从东南边摘一根枝给你剔牙?”

    外面没有回答。

    陆姝将耳朵贴在门后仔细聆听,只听到阵阵风声。

    “要的话,我现在去摘一枝给你。”陆姝对着外面喊道。

    外面还是没有声音。

    陆姝打开门来,外面空空荡荡。

    陆姝关上门,回到屋里。

    观月问道:“走了?”

    “走了。”陆姝坐了下来,拿起酒杯要喝,可是酒杯凉了,于是放了下来,“真是奇怪。”

    观月问道:“奇怪什么?”

    “刚才敲门的居然是蝹。”陆姝说道。

    “蝹?在来皇城的路上,那和尚不是捉过一个吗?”观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他放出来的?”

    陆姝道:“蝹是在地下吃死人脑的怪物,皇城虽大,但皇城内没有坟墓,它不会跑到皇城里来找东西吃。”

    “那就是他放出来的了!他已经怀疑到我们了!放出蝹来试探我们。”观月惊恐地说。

    “都怪我,来的路上露出太多破绽。”陆姝自责不已。

    “也亏得你聪明,院子里没有柏树,你用柏树吓走了它。不用担心,只要教书先生的案子一审完,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观月宽慰道。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来传唤陆姝进宫面圣。

    陆姝窃喜,皇上终于想起要办这个案子了!

    前来传唤的人再三交代,进了皇宫之后切记不可乱看,更不能看皇上一眼,除非皇上叫抬起头。

    陆姝心想,这不跟县衙一个规矩吗?

    可是到了皇宫门口,有个人拿了一条丝巾,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

    “皇上有旨意,不让她看见圣驾。”蒙她眼睛的人向领她进来的人解释道。

    领她进来的人嘟囔道:“头次见蒙了眼面圣的。”

    陆姝觉得这皇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看就不看呗,非得蒙了人的眼睛。难怪那呆子说他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过皇上能让下面的人去抓一个不知道盗走了什么宝物、不知道什么长相的盗贼,蒙眼睛面圣这件事就显得太普通了。

    眼睛蒙上之后,陆姝好几次在上台阶的时候撞了脚指头。好在有人扶着她引路,才不至于绊倒摔跤。

    不知道上了多少台阶,她终于感觉到脚底下平坦了许多,微微沁凉。这让她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还是鱼的时候,水底下常常是沁凉沁凉的。

    她原以为身在皇宫会让自己惶恐,没想到来了这里反而有莫名的熟悉感。

    “跪下吧。”领她来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走了。

    她跪了下来,四周一片安静。似远似近处有计时的滴漏声音,衬托得这里更显安静。

    她等着人问她话,可是等了许久,并没有人声响起。

    她不敢起来,也不敢将眼睛上的纱布取下。

    又过了许久,滴漏声忽然没有了。

    她朝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一下头,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滴漏声确实没有了。

    “如果滴漏不再响,时间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陆姝知道,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这里,在滴漏旁与她静默了同样长的时间。

    审案问话是这样的吗?陆姝深感意外。

    从声音听起来,皇上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这样的话,很多记忆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他继续说道。

    陆姝这才意识到,滴漏必然是被皇上用手接住了,所以滴漏的声音忽然中断。

    这皇上可真是呆,接住了滴漏的水,就能让时间停止吗?那我一动不动,时间还停止了呢!

    不一会儿,滴漏声又响起。任凭他的手有多大,最后水还是会溢出来的。

    因为皇上说的话跟宝物失盗案无关,陆姝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保持静默。

    皇上见她不说话,轻叹一声。然后陆姝听到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往她正前方而去。皇上应该是归于正座了。

    “抬起头来。”皇上说道,语气变得威严。

    陆姝便抬起头。因为蒙着丝巾,她看不到皇上。

    皇上半天又没了声音。

    但她能感觉到皇上正在看她。他叫她抬起头来,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被皇上看了这么久,她还是心生不快。

    我又不是什么古董宝物,看我这么久干什么?她心中嘀咕抱怨。

    良久,皇上终于又说话了:“来皇城这几日,住得可安好?”

    陆姝连忙回答道:“安好。可皇城虽好,民女还是盼着早些回无名山。”

    “无名山有什么好?”皇上问道。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皇城里像笼中鸟,池中鱼。”

    皇上略为生气道:“你在无名山,也常常足不出户,怎么那里待得,皇城就待不得呢?”

    陆姝惊讶,皇上怎么知道我平时懒得出门?转而一想,可能皇上之前虽未召见,却从呆子或者和尚那里了解了大概案情,顺便调查了她的情况。

    于是,陆姝回答道:“民女身在无名山,常常懒于梳妆,懒于出门,但想去哪里的时候便去哪里。在皇城里,也天天饮酒,足不出户,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但不想也不敢出去。虽然同样有宅院,同样有酒,有清晨日落,但在这想与不想之间,天差地别。”

    皇上大笑,大殿里回荡着他的笑声。

    笑声渐止,皇上道:“来人。把她送回去。”

    陆姝一愣。案件还没有提一句,怎么就要把我送回去?

    直到被人拖出了皇宫,她还没想明白这次皇上为什么要召见她。

    到了宫外,一人将她眼睛上的丝巾解下。

    她顿时觉得阳光晃眼,眼泪都出来了。

    等眼睛稍稍适应,她才看到送她出来的人不是原来的人了,而是一位公公。

    公公道:“你还不熟悉皇城,皇上有旨意,命我再带你回去。”

    陆姝对皇上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这皇上虽然莫名其妙,但对布衣平民还能照顾周全。

    公公领着她没走几步,前面就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婢女。老妇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走路昂着头,活像一只大公鸡。

    “站住!”老妇人喝了一声。

    公公施礼,叫了声“张妈妈”。

    “这就是皇上召见的那位姑娘?”老妇人凶巴巴地问道。

    “民女陆姝……”

    老妇人扬起手给了陆姝一巴掌:“谁叫你回话了?”

    老妇人打了她一耳光还不算,举起手来又要打。公公急忙拉住老妇人的手,央求道:“张妈妈,使不得!使不得!她是皇上的人!”

    “什么皇上的人,不过是盗贼的同伙!”然后老妇人两眼上下打量着陆姝,说道,“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分明是想魅惑皇上!扰乱朝纲!”

    陆姝本被她一耳光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又听到她说什么魅惑皇上,更是糊里糊涂。明明自己是被那呆子带到皇城来的,刚刚进皇宫还被蒙上眼睛,怎么就魅惑皇上了?怎么就扰乱朝纲了?

    老妇人身后的两个婢女见了陆姝,惊讶得张开了嘴,其中一个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住,仿佛见了鬼一般。

    “这……这不是远黛吗?”其中一个婢女对另一个婢女说道。

    “她不是……死了吗?”被问的婢女说道。

    陆姝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心里却一惊。自己居然被她们认为是死了的人。

    每一个修炼成人的妖怪,都有一个长得特别像的人,几乎惟妙惟肖。这是因为妖怪修炼成人的时候,本没有人的相貌,只能“依葫芦画瓢”,找到一个选定的人,按照那个人的模样修得人的模样。

    因此,一个妖怪被人说像极了某个人,那倒不是很奇怪。

    可是陆姝修炼已有六百多年了,得人身也有了一百年左右。当年模仿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

    老妇人转而怒视那两位婢女,呵斥道:“别乱嚼舌头!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喂狗!”

    汪汪汪……

    紧接着,陆姝就听到狗吠声。她这才发现老妇人脚下还跟着一条狗,那是松狮犬,身躯强壮如小猪,浑身长毛,那狗脸看起来一副悲苦相,仿佛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它听到老妇人说割舌头喂狗的话,兴奋不已,前脚离地,立起身来,似乎就等老妇人用割下的舌头喂它了。

    那两位婢女吓得立刻噤了声。

    公公似乎也怕那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赔笑道:“张妈妈,魅惑皇上、扰乱朝纲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说能管的,那是皇上与大臣的事。”

    陆姝能听出,公公脸上软弱,话中带刺,似乎对这个张妈妈没有什么好感,但张妈妈显然大有来头,公公不敢明面上分庭抗礼。

    张妈妈对着公公啐了一口,丝毫不退让,骂道:“你这狗奴才来宫中没两年吧?哪知道这小狐狸精的厉害!”

    陆姝这就不能忍了,我明明是鱼修炼成人的,凭什么骂我是狐狸?

    陆姝反手给了张妈妈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响亮清脆。

    张妈妈身后的婢女见状,吓得脸上变了色,比刚才看见她的时候还要恐惧!

    她们从来只见骄横跋扈的张妈妈打人,被打的人还得低头认错,哪里见过人打张妈妈!

    公公也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最惊讶的莫过于张妈妈自己了。她将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她从未想过这个女子竟然敢还手,因此被打的时候毫无防备,连个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也正因如此,她挨的这一巴掌比她打的还要重。

    “你你你你你……”张妈妈指着陆姝,后面的话气得说不出来,手指抖得剧烈。

    后面的婢女担心张妈妈气得晕倒,赶紧一人扶了一边。

    张妈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后面的话喊了出来:“你是找死!你是不给自己退路!你你你……你是死有余辜!”

    陆姝感觉手火辣辣地疼,比脸上挨了巴掌还疼。她从未这样打过别人,出手的时候把自己也吓着了。但既然已经打出去了,怕也没有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心一横,她大声道:“死有鱼辜?是杀是剐,我也不留鱼地!”

    大不了同归鱼尽,有什么好怕的!陆姝在心里给自己壮胆。

    张妈妈见她还嘴,气得不仅仅是手抖了,全身都颤抖起来。她颤音喊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然后回头龇着牙齿命令身后的婢女,“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抓起来,带回去打五十板子!定要打得她皮开肉绽!打得她白肉从里面翻出来!”

    打板子的事情陆姝早就听说过,这板子常人挨两三下便哭爹叫娘,二十板子下来几个月下不了床,三十大板能将人活活打死。而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张妈妈开口就要打她五十板子!这还不得把她打成鱼肉酱?

    她吓了一跳,刚才要同归鱼尽的气势顿时全部没了,下意识地往公公身后躲。

    婢女刚要往陆姝这边迈步,公公连忙阻拦道:“张妈妈,这人恐怕是您打不得的。”

    张妈妈一愣。

    就连陆姝也听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么就打不得了?

    “打不得?”张妈妈问道。

    公公慎重地点头,说道:“打不得。”

    张妈妈斜了陆姝一眼,然后问道:“为什么打不得?”

    公公回答道:“第一,她不是宫里的人,不能按宫里的规矩责罚她;第二,她是皇上召见的人,出来的时候,皇上有旨意,让奴才送她回去,怕她初来乍到,不熟悉皇城的路。张妈妈您是顶聪明的人,您想想,皇上何曾派人送过什么人回去?”

    张妈妈眼珠子一转,试探地问道:“莫非……”

    公公立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张妈妈拧起眉头,说道:“皇上之前不是腻烦了这种长相的女人吗?怎么如今又对这样的女人青睐有加?”

    公公道:“皇上的心思,岂是我这做奴才的猜得出来的?”

    这种长相的女人?陆姝一头雾水。我这种长相怎么啦?

    皇上腻烦?我还不待见他呢!一个接住滴漏的水就以为能让时间停止的呆子!

    不过,这张妈妈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因为宫里以前有过跟她长相极其相似的女人,并且皇上对那女人生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一点儿失落。原来我是令皇上生厌的那种相貌。

    张妈妈听了这位公公的话,思忖片刻,于是一甩袖,狠狠道:“小妮子,老身还有要紧的事情,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以后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就要小心一天,不然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完,张妈妈领着那两个婢女走了。

    那两个婢女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来看陆姝,那眼神仿佛她们是久违不见的朋友。

    公公领着陆姝回到了住处。

    公公要走时,陆姝感谢道:“多谢公公刚才出言相救。”

    公公弯腰道:“张妈妈仗势嚣张跋扈惯了,下人们敢怒不敢言,你那一耳光,也给我出了不少气。”

    陆姝又问道:“公公能否帮我解开一个迷惑,她们说的远黛是谁?”

    公公脸上掠过一丝慌张,说道:“姑娘,我进宫不久,对宫中以前发生的事不大了解,也不敢了解。我要回去复命了。”说完匆匆离去。

    陆姝关了院门,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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