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往复(四)

    176 往复(四) (第3/3页)

蠢到了。

    他轻嗤一声,将画纸团吧团吧揣进兜里,从横杠上跳下来。

    “不画了?”傅偏楼朝他张开手,“什么样?我看看。”

    “不给。”

    眉梢挑起,指尖一勾,那团纸就从少年口袋里滚出,凭空拽到手里。

    @谢征愣了愣,“你作弊。”

    “不差这一回。”

    傅偏楼哼笑一声,展平皱巴巴的素描纸。

    本还以为是怎样难以入目的画面,却见上边只画了一双眼睛。

    形如杏子,清澈如鉴,虽说线条有些粗糙,但不难看出一笔一划的慎重与用心。

    “不是挺好?”他反复端详,小心将之折好,放进袖中,“既然你不要,我就收下了。”

    “你真的是”

    谢征不免愕然,说不出话来。

    冷冷地看着人,耳根却窘迫地泛红。

    他沉默地与傅偏楼对视片刻,扭过头,抄着兜慢吞吞往那片平房建筑走去。

    “别不高兴啊,”傅偏楼怕真把他惹恼了,忙不迭地跟上,“很像我,不骗你。”

    丢了怪可惜的,他摸摸袖子,怎么说也不肯还回去。

    一桩小事,谢征也没有那般计较。

    待走到平房前,他与门口的警卫说了两句话,又进屋挑了两束花,持着洁白的百合走出门,迎着傅偏楼隐隐忧虑的眼神,主动开口道:“跟我来。”

    他迈步走在方正地块中间的小路上,踩过杂草与尘土,最终停在一尊石碑前。

    矮阶上已放着一大捧白雏菊,石碑也像刚刚打理过,擦拭得干干净净。

    也因此,上边的黑白遗像格外清晰。

    那是个即便微微笑着,眉眼也有几分冷然的男子,与谢征极其神似。

    不消多说,傅偏楼也知道他是谁。

    视线移至石碑上的那行字谢故醒之墓,未亡人秦颂梨携子谢征、女谢运谨立。

    “我父亲。”

    谢征俯身放下百合,低声道,“今天,是他的忌日。”

    “忌日?”傅偏楼未曾料到,意外地睁大眼。

    他扫过墓前尚且新鲜的另外一束花,“这是你的妈妈和妹妹?”

    “嗯。”

    “为什么?”傅偏楼不解,祭拜的话,不应该是一家子一起来吗?

    谢征伸手,轻轻抚摸着石碑,像是了然他的疑问,神色漠然:“因为我不愿意过来。”

    “

    我害怕见他。”

    少年喃喃道,“五年了爸爸。对不起。”

    傅偏楼无言地站在他身后,犹豫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聊作安慰。

    谢征探出手,像之前那样,紧紧牵住他。

    “他死在车祸里,司机酒驾。”嗓音艰涩,沉沉地吐露着一直不愿多去回想的过去,“就在五年前,就在附近,就在我的面前。”

    傅偏楼呼吸停滞一瞬。

    闭了闭眼,谢征哑声道:“本来,那辆车会撞到的人,是我。”

    “我活了下来,”他睁开眼,静静望向身后,眸中死寂一片,仿佛凝固了当年的血色,“所以他死了。"

    “我要代替他照顾好妈妈和小运。”

    谢征顿了顿,垂下眼,“可我好像没办法做得像他一样。”

    不去想,就不会难受。

    朝前看,过去就追不上他。

    他一直这么麻痹自己,以忙碌填充空虚,惩罚自己一般,不敢有片刻停歇。@“偶尔我也想过,”他几不可闻地说,“当初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活着的话,妈妈也好、小运也好,应该会比现在轻松得多…

    "

    “不准说了。”

    傅偏楼从后抱住他,声音颤抖,“也不准这么想。”

    “你救了我,谢征。”他的嗓子也不知何时变得嘶哑起来,哽咽道,“有你,才有如今的我。求你别说这种话,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

    谢征抚过他的脸,没有回头,低低道,“你哭什么…"

    傅偏楼埋在他脖颈间,心中苦涩得痛楚无比,不肯出声。

    拍了拍青年发顶,又勾起散落的发丝,谢征垂着眼,忽然说:“谢谢。”

    “傅偏楼,我从未对谁说过这些话。”他轻声道,“更不敢和妈妈、和小运讲。”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罪人、是不得解脱的囚徒。

    被枪尖指着喉咙,死亡的阴云垂头罩顶之时,有那么一瞬,他在想。

    果然当年是鬼差搞错了。

    该被勾走魂魄的明明是他才对,所以,他配合的话,能不能把他的父亲还回来?

    “活着,就会发生无数的意外。我讨厌意外。”

    他尝试着放松身体,靠在身后之人的怀中,被冰冷的温度包裹,却异常安心。

    “不过你是例外。”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来的,又能陪伴他多久。

    兴许下一秒,就会冷不丁地消失在眼前,如出现那般突兀。

    但是,他们一起度过了今天。

    很好的一天。

    如果没有这个人在,大概是最糟糕的一天了吧。

    被同学误解、被不良生找上门、打工出现问题、与唯一的朋友断交。

    偏偏还都发生在父亲忌日的这一天。

    谢征难以想象,若是傅偏楼不在,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说我救了你”他顺着青年长长的乌发,摇摇头,想,反过来才对。

    这一天,简直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那幅画可以留给我吗?”

    他都开口了,傅偏楼自然什么都答应,从袖子里将叠起的那张素描纸递过去。

    谢征展开,敛眸注视片刻。

    静静地笑了。

    “十八岁就能遇到你了吗?”他说,“那我会努力活到那个时候的。”

    不用努力也可以。

    停下来歇一歇也可以。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到十八岁那年再次相遇为止傅偏楼短促地说着,却听不见回应。

    分明近在咫尺,紧紧地拥在怀里,却逐渐失却实感。

    周围的声音愈发朦胧,夕阳金红的光芒洒在少年身上,令他冷清的脸颊模糊得十分柔和。

    尔后,十五岁的谢征与这个迷梦似的墓园一道,蓦地消散在眼前。

    犹如黄粱大梦,醒者不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