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1 第 1 章 (第3/3页)

记得那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脚步虚浮地走进灵堂,平日里高大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生母程贵人新制的牌位上抚摸着,面上悲喜交替,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那时,许明舒方才明白,这些年他待她的好,不过都是迫于靖安侯府权势的隐忍。

    他心里每时每刻都是恨着她,恨着许家人的。

    ...

    窗外雪落无声,朱红的宫墙上覆上皑皑白雪。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映照的屋内格外亮堂,也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愈发苍白。

    华服凤冠在侧,许明舒视若无物,依旧穿着一袭素衣。她从床榻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绫,赤着脚踩在凳子上将其悬挂于房梁之上。

    她轻阖双眼,已经不愿再回想自己半生同萧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

    更不愿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皇后,陪他演这场帝后情深的戏码。

    许家没有了,许家的女儿也不能独活,她活着只会让世人忘记当今圣上为了谋权夺位,对靖安侯府所做的一切恶行。

    忘记许家祖辈带领玄甲军替朝廷守卫疆土,一腔碧血,两代忠骨。

    他们是将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而英雄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非死于宵小之手。

    晴阳穿透阴郁的云层照在雪地之上,新岁将至,又是一年。

    她慢慢松开脚下的凳子,

    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就到此为止吧。

    “大权在握,去争你的天下吧,今后再也没人能成为你前行的阻碍......”

    而她此生,不做他的皇后,更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了。

    意识逐渐涣散,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恍恍惚惚间她好似看见了双亲坐在堂内看着她笑,待她行贺岁礼后,阿娘将红包递到她手里,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们舒儿又长大了一岁,今后就是大姑娘啦。”

    许明舒艰难地朝前方伸出手,想要像幼时那般牵住阿娘的衣袖,无声念道:“阿娘...带我回家吧......”

    屋檐上的积雪逐渐融化松动,咚得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散开来。

    那双吃力抬起的手,终究还是坠了回去。

    ...

    仪仗行驶至奉天门时,风雪逐渐大了起来。

    新帝在礼部的主持下祭拜天地宗祠后,内侍替他换上衮冕礼服前往宫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年轻的帝王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殿前众臣,坚韧深邃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礼毕后,御前的刘内侍望着纷纷而下的雪花喜笑颜开道:“瑞雪兆丰年,陛下您看,这来年定然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萧珩微微蹙眉,目不斜视道:“许氏那边如何了?”

    刘内侍愣了神,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道:“太子妃...哎呦,瞧奴婢这嘴,陛下是想问皇后娘娘?尚衣局的人清早就过去替皇后娘娘梳妆打扮,这会儿应当正穿戴整齐等待行封后大典呢。”

    萧珩低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后,幽幽开口:“朝野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封后之事不可出一丝一毫差错。”

    闻言,刘内侍神色一凝。

    这场封后大典置办的如此风光本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靖安侯府祖辈替朝廷戍守边疆战功赫赫,多年来积攒了不少声望。

    此番靖安侯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突然战死沙场一事本就蹊跷,再加上许家偏房卷入谋逆案朝廷出手迅速不留情面,朝野上下早就议论纷纷。

    新帝尚未站稳脚跟,迫切需要做一件抚慰朝臣百姓之事。

    册封靖安侯独女为一国皇后,便成了最好不过的选择。

    短短几瞬,刘内侍便明白皇帝话中深意,连忙道:“奴婢这就着人过去侍奉,确保皇后娘娘万无一失。”

    说着,刘内侍指派了跟在身边的几位女使前去照看。

    萧珩侧首看了看女使离开的方向,薄唇微动,最终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刘内侍跟在他身边许多年,察言观色方面倒是比别人敏锐了几分。

    见他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宽慰道:“陛下莫要太过忧心,皇后娘娘只是因为靖安侯府的事一时有些想不通罢了。陛下同娘娘自幼相识,自然是情比金坚,不会因为些琐事伤了情分。”

    刘内侍揣摩着圣上心思继续道:“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陛下对娘娘的关照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这段日子朝中事务繁杂,待得了清闲陛下多抽时间陪陪皇后娘娘,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萧珩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但愿......”

    话音未落,宫门之处突然响起一阵宫人凌厉的呼喊声,震得天地与宫殿同时颤抖。

    “太子妃娘娘殁了!”

    萧珩猝不及防慌忙转身,锐利的目光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与层层宫阙看向东宫方向,眼中满是惊恐。

    在他身后,雪虐风饕。

    ....

    京城外,覆着积雪的官道上马蹄声骤起。

    有人身骑白马,一路逆风顶雪朝着城门疾行而来。黑灰色的披风随劲风猎猎而飞,长枪立在身侧,锋利的枪头发出亮银色的冷芒。

    呼啸的寒风如同刀刃一般从他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上划过,腹间流淌的鲜血已经凝固在衣物之上。

    来人心无旁骛,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

    瞭望台守卫兵见有人单枪匹马而来,上前正欲阻拦,怀中被人扔进了一块玄铁制的腰牌。

    守卫兵定睛一看,玄甲军三个字映入眼帘。

    白马银枪,正是如今的玄甲军主将邓砚尘。

    “邓将军!”

    “快开城门,邓将军回来了!”

    邓砚尘目不斜视,皲裂的手掌紧紧握住缰绳,直奔皇宫而去。

    守卫兵正欲上前寒暄几句,突然,皇城上空丧钟声响起,一众守城官兵闻声齐齐跪地。

    邓砚尘勒马定在原地,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尽是荒芜,他僵硬地扭过头在那阵白马的嘶鸣声和钟声的余音中,听到了夹杂的哭喊声。

    “太子妃娘娘殁了!”

    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失了颜色。

    有温热的液体自他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滴答滴答连成线,在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朵梅花。

    邓砚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预兆地自白马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连喘息都变得异常艰难。

    胸腔内的疼痛加剧,他艰难地抬手从盔甲里掏出一枚血迹斑斑的平安符。符的边缘已经磨损有了开线的迹象,邓砚尘将它放置在心口上,滚烫的泪水自脸颊滑落。

    他远在兖州战场,九死一生。

    没有人告诉他京城的情况,也没有人关心他是否安康。刀剑碰撞之声终日不绝于耳,他不知疲倦,不惧死亡。

    他只知道打赢这场仗,就能带走她心爱的姑娘。

    只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漫天雪花纷纷而下,他仰面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红。

    如明月坠地,跌碎的终究是一场美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