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 (第3/3页)

坚实舒适的小三层。

    之后的十几年,我依然每年都要去乡下至少一两回,可对在小三层里的记忆,我却是模糊不清的。分明每年都去了,又好像每年都没去,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空白。

    后来小三层后面也围了一层院子,院子后屋是厨房,差不多是当年老宅前屋的位置。前屋倒了,也算是重建了,包括那灶台。可新灶台我怎么看都别扭,总感觉很丑,灶台不该长这样。

    写到这儿,似乎离题太远了,分明是要写外爹,却洋洋洒洒介绍了他的家以及作者本人的童年经历。

    可我对外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对他的印象,连“碎片化”都算不上。

    只记得外爹的一只手没有小拇指,据说是因为年轻时得了“骨炎”,小拇指疼痛难忍,便锯掉了。

    听说外爹年轻时做过大队会计,两袖清风,退休时只得了一个算盘,我小时候还捣鼓过那算盘,只是不曾知道来历。最后一次见它,是外爹下葬那天,舅舅们将那布满灰尘的算盘随着外爹的棺材一起埋进了坟里。

    母亲跟我说过,外爹懂很多民间故事、稗史传说。在母亲他们小时候,经常会讲给他们听。虽然我没有听外爹说过故事,但这事也有迹可循,因为外爹总是在看古装片,如隋唐之类,还会自顾自啧啧。

    表哥和表妹说外爹喜欢写字,而且写得很漂亮,可惜我并未见过他写字。不过我相信他确实多才多艺,我见过他做手工艺品,比如编竹篮竹席什么的。去年最后一次去看望他,他笑着坐在家门,用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草穗给大舅家扎笤帚。我接过试了试,还挺好用。

    表哥和表妹还告知我,外爹跟他们说,自己年轻时见过教员。这几天我问外奶,外奶却说外爹没见过,不过倒是一直想去BJ看看他。可惜年纪大了,始终未能成行。想来,外爹只是在孙子孙女面前吹了个小牛。

    以上,差不多就是外爹在我记忆中的全部。勉强挤出了三五百字,就算再想写,也实在写不出什么。

    这固然有相处时间过少、年龄上存在代沟等因素,但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外爹过于沉默。

    外爹是典型的中国男性老农民,平日沉默寡言,跟人聊天也总是附和或感叹,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不知他在旁人面前的形象,至少就我所见正是如此。

    这似乎是很多传统老年男性的缩影,男人越老就越是安静和沉默。乃至于每次去乡下都叫做“去外奶家”,而非“去外爹家”。

    外爹的存在感是如此的淡薄,我与他也算不上很亲近,以至于当他去世之后,我想要为他大哭一场都觉得突兀。

    只是在回忆起乡下老宅时,我突然会想起,院子里那棵梨树似乎是外爹种下的,后来老宅被推平,那梨树也随之被砍掉了。

    锅屋里的三轮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当年条件不好,我和母亲来时要走数里路,离开时也要走数里路。但去时外爹会蹬着三轮车,将我和母亲送至村口的国道旁。我初时见外爹蹬车的辛苦,心里有些不安,却也不会拒绝。我或蹲或坐在三轮车上,悠闲地吹着乡村间的风,望着外爹佝偻的背影略有些惶恐,又带着对乡村的依依不舍。

    老宅推平之后,家后的小菜园瞬间扩大了数倍,原本的院子和堂屋也成菜地。外爹或许是最高兴的,毕竟小菜园一直是他的心头宝。谁知命运充满恶趣味地在他身上演绎了一遍塞翁失马,祸福相依。

    外爹下葬后,在离开乡下前,我再一次走向“家后”的小菜园。

    压水井孤零零地伫立在菜地中,表面红锈斑斑,里面蛛网暗结,想来弃用很久了。有块小板凳斜倒在田里,无人问津,我走过去拿起它,在田埂上放好。

    临别之际,我最后远远看了一眼小菜园,那口压水井有种风中残烛般的凄凉,反倒是地里蔬菜青青,葱姜采采。杂草阴生。

    我的外公俞宝永,生于一九三七年,卒于二零二四年十月十七日晚。是夜,风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