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第1/3页)
这一觉,李追远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没有起夜,甚至都没有变动过睡姿,只是简单地眼皮闭上再睁开,漫长的一夜就结束了。
习惯性侧过头,没有意外,女孩就坐在靠门口的那张椅子上。
但很快,李追远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女孩没有换衣服。
她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那件黑色练功服,赶工时蹭上的污渍,仍清晰可见。
这意味着,女孩昨晚没有回东屋睡觉,她在这里,坐了一整宿。
李追远大概猜出女孩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昨天自己精力透支得太厉害,她是担心自己睡觉时可能会猝死。
这种在外人眼里难以理解的理由,却是女孩最纯粹也是最简单的想法。
虽然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没在自己面前说过话,但李追远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能读懂她。
起身下床,走到女孩面前。
女孩的脸依旧精致,看不出丝毫倦容痕迹。
可能,她过去经常这样熬夜,在她的世界里,早已模糊了昼夜更替概念。
否则,柳玉梅也不会经常提醒自己,让自己每晚都把阿璃哄回东屋睡觉。
女孩抬起头,与男孩对视着。
在她的眼眸里,李追远看到了一个近乎完整的自己。
他不是没有分析过,为什么女孩会对自己格外不同。
一切都源于猫妖老太来的那个夜晚,女孩站在坝子上,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露台上的自己。
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走进她梦里的人。
这绝不是什么美梦,因为她的眼睛,能看见这个世界恐怖的背面。
一个十岁的……不,应该是更早更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子了。
难以想象,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是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环境的,放眼四周,全是无穷的丑陋与邪秽。
她应该哭泣过、畏惧过、尖叫过,但这个世界并未因她的情绪而改变,最终,她选择改变自己,将自己完全封闭。
自闭症、强迫症、失语症等等这些症状,都只是外层表现,真正的内因,是她排斥和外界的一切接触。
虽然有些脸红,可却是事实,自己那晚的出现,对女孩而言,犹如长年黑夜里忽然出现了一束光亮。
自己就像是一个用玻璃窗封起来的阳台,她站在阳台上,透过自己,小心翼翼地去接触和感知外界。
或许,自己只不过是恰好在这一刻,临时承载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情与期待。
可同时,她对于自己,不也是一样么?
妈妈已经讨厌自己了,爸爸也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家庭,无论是南爷爷北爷爷,都不是只有自己这一个孙子。
但至少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眼里满满的全是自己。
李追远伸出手,想帮阿璃整理一下耳边有点乱了的头发,可女孩却先伸出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将脸,贴在了自己胸口。
自从那天见到自己对李三江做出这种动作后,她就记下了,也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她一直在偷偷地模仿,拙笨却又可爱。
李追远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继续念出那句台词:
“阿璃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有钱,有的是钱。”
虽然这台词有些不应景,但女孩却很满意。
她挪离男孩胸膛,眼眸明亮地看着他。
李追远知道,她刚刚是在表达一种欢喜,庆祝自己“大病初愈”。
是的,昨天熬夜无比疲劳的自己,在她眼里,就是生病了。
李追远微笑看着阿璃,心里默念道:
“其实,我们俩一样,都病得不轻。”
……
今天比平时起晚了些,其他人都用过早餐了。
当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下楼时,坝子上,柳玉梅正低着头,喝着茶。
李追远没敢去细看柳奶奶的神情,反正,不会太好看。
刘姨把早餐摆好,走了过来,目光带着暗示。
李追远会意,对阿璃说道:“跟刘姨去洗漱洗澡吧,如果困了,就睡觉。”
阿璃听话地转身,走向东屋,刘姨跟了过去,关上门。
李追远坐下来,开始用早餐。
正吃着,李三江就从屋后厕所那儿走回来,来到跟前,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下,说道:“小远侯啊,今儿个气色比昨儿个好多了。”
“太爷,您坐,我有些事想跟您说一下,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说。”
“缺零花钱了?”李三江去摸口袋,拿出一张村里小孩子零花钱里基本不可能出现的面额,放在了李追远的粥碗旁,“缺钱花了就跟你太爷说,太爷我有的是钱。”
李追远没急着拿钱,而是说道:
“太爷,前天晚上在老赵家席面上,你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是和两个人一起喝。一个叫豹哥,就是大前天被警察查的录像厅老板,他已经死了。另一个叫赵兴,你灯下黑没注意到,他就是老赵家的儿子,前天的丧事就是为他办的。他们都不是活人,找你喝酒是为了求你帮……”
“等等,等等!”
李三江打断了李追远,伸手覆住他的额头,随后又把手掌放在了自己额头上比对了一下温度,疑惑道:
“哎哟,好像是有点烧,都说起胡话了。”
“太爷,我说的是真的,他们俩找你喝酒,是为了让你帮忙去石港镇一个叫老蒋的人家里,处理掉一个放在池塘水缸里的太岁,如果你不同意,他们还会再来找你麻烦,你最近最好小心点。”
“小远侯啊,你的意思是,太爷我那晚,是和俩……”李三江忽然压低了声音,“是和俩死人在喝酒,还喝到了半夜?”
“嗯。”
“唉,是太爷的错,太爷昨天不该和你说做的那个梦,这让你晚上做梦魇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我没有,太爷,我说的是真的,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可以派的上用场的东西,到时候能帮你解决……”
“好了好了,太爷信你说的话的,来,等吃好了早饭,大爷带你去郑大筒那儿量个体温,再打个针。”
李追远微笑道:“太爷,你居然没被我编的故事吓到,你好厉害。”
“嘿,你这细麻雀儿,还想吓得到太爷我,我和人喝酒喝到半夜我会不知道?润生侯也没看见,就你看见了?故事编得漏洞太大,这也太不经推敲了。”
“嗯,下次我编得好一些。”
“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少琢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了,今晚开始,太爷继续给你转运。”
李三江拍了拍男孩肩膀,不再提去诊所打针的事,转而走进屋,上了楼,他要趁白天多补补觉,蓄养蓄养精力。
万一今晚做梦,又要在故宫里给那群僵尸领操呢?
李追远低下头,拿起那颗已经被自己吃了一半的咸鸭蛋,边转动边看着,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怎么就说不通呢?”
“说不通就对了。”
这是柳玉梅的声音。
李追远站起身,走了过来:“柳奶奶,您刚刚说什么?”
“茶凉了,再泡一壶,少放点茶叶,今天嘴淡。”
李追远点头,开始泡茶,他听明白了柳玉梅话里的意思,在这个家里,说一些特殊的事情时,得浅尝辄止,不能说破。
就是那种,彼此心里都懂地打一些哑谜。
柳玉梅身子往椅子上微微一靠,看着男孩,说道:
“是不是觉得,你太爷有时候会有些傻,有些事儿,他就是瞧不清楚,有些话,他就是听不进去?”
李追远点了点头。
“孩子,这很正常,人老了嘛,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这个年纪,朝气蓬勃,对新事物有着本能的好奇,可正常人到了中年,就有些抗拒去接受新东西了,会自然而然走向守旧。
等老了,大部分就只信奉一条,那就是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像滚铁环一样,继续滚下去,一直到滚进棺材里。
他们往往会变得很执拗,很固执,你说他们错,他们会觉得你年轻,你说他们不该这样做,可他们就是按照自己那一套活到这一把年纪的。
对与错,对他们而言不重要,能活到老,本就是一种最好的证明,更是一种本事,你听明白了么?”
“有点听明白了,但还想再听一些。”
“呵。”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唐寅有首《桃花庵歌》,读过么?”
“读过。”
“最后两句。”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是啊,你笑他听不懂,他笑你不懂活。”
“柳奶奶的,你的意思是,我太爷是故意装耳背,听不进去话?”
“不是,你太爷可没你这小家伙会演。”
“奶奶说笑了。”
“你觉得你太爷怎么样?”
“太爷很有故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读懂了,有时候却发现自己迷惘了。”
“是你看得太复杂了,把事情想简单点,别牵扯那么多弯弯绕绕。”
“柳奶奶,你又把我绕进去了。”
“你太爷,其实就是你太爷,他这个人本身,没什么稀奇的,和他人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比较有钱,不,是太有钱了。”
“太有钱了?”李追远开始思索,这里的“钱”,代指的是什么?
“这人呐,钱多了,就容易飘,就会自以为是,就会听不进去话。
可没办法啊,谁叫他有钱呢不是?
有些时候啊,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很多事儿,都能用钱去摆平。
但花钱走关系,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儿,有时候连本人都不知道这钱到底输送到哪里去了,反正,那事儿发展到一定时候或者某个环节,就莫名其妙地被摆平了,本人也会觉得这难关过得稀里糊涂的。
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次次的,都回过味儿来了,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倒不是真的恨,就是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到最后,也就麻木了,认了。”
李追远问道:“柳奶奶,那要是和有钱人住在一起,是不是也能捡到钱发财?”
柳玉梅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她知道,男孩听懂了。
“嗐,哪可能真有满地的钱给你捡哟,也就图个偶尔在坝子上犄角旮旯处,抠出个几分几厘的,都不知道得积攒个多久,才够给咱阿璃买块糖吃。”
李追远将太爷刚给自己的那张纸币拿出来,问道:“那太爷,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
“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小钱,却没料到,自己富得那么厉害,富得流油哦。”
“那太爷,自己能主动花这钱么?”
“呵呵呵……”柳玉梅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问得,也忒讷了点,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又怎么去主动花?”
“但这钱,还是用出去了?”
“没错,是用出去了。”
李追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之前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那些关于太爷的疑惑,此刻终于得到解开。
刚刚交谈中提到的钱,代指的是气运、福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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